五天后,谢陈和大黑鸟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前落下。
呼,乌鸦扇动双翅,街道上的积雪被狂风吹动,纷纷扬扬卷向四面八方。
“什么人!”
城墙上的兵士喝吼,很快就围了过来,长枪闪烁寒光,对着古怪的一人一鸟。
乌鸦冷淡地扫视了一眼,都是些普通人,未曾修炼,根本不放在眼里。
谢陈站在雪地中,只穿一条单薄黑衫,静静看向那座高耸的宫殿,口鼻中呵气如白龙,气血旺盛似骄阳,身着盔甲的兵士们都紧张起来,握着武器的手都在抖动。
恰逢朝会,宫门口汇聚了大批的文武官员,满地朱紫,只是在寒风中也冻的不轻,一个个呵气、搓手,等待老皇帝召见议事。见到这边有了动静,纷纷看了过来。
“住手,不可无理!”
一名紫袍老人快步走出,呵斥几声,让兵士全部退下。
“魏大人,近来可睡得安稳?”谢陈轻笑道。他自然察觉到了那些兵士眼中的不解,一名将领甚至有些不满,想要和魏负京争辩,结果被这位术木国的兵部尚书给强硬压下。
魏负京苦笑,“哪有安稳,整治地方军务就要了我半条命。”
谢陈点头,千岩行省督军贺归在善桥城造下兵祸,由此引发了自己的怒火,魏负京身为兵部尚书,自然不可推责,忙一些也是应该的。
“我说过,要来查账,老皇帝和户部准备好了吗?”
魏负京作为一品大员,中书门下,知晓许多术木国背后的隐秘,即使谢陈对皇帝不敬,他也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而是诚恳说道:“一年前就着手,税金账簿俱全,地方官吏考核升迁与驻军制度同时进行变革,目前已经有了成效,绝不会再出现贺归那样的祸事。”
谢陈仔细看去,这位年过五旬的老吏在风雪中更显单薄,脸庞上有抹不去的疲惫,眼珠血丝密布,想来是做足了功夫,不过,这些年的经历也让他有了自己的认知,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就比如,老皇帝貌似向割阙山俯首称臣,却敢暗中留下两名修士,如果不是老松和竹皇提前查探,谁能想到?
“这几日,我在术木国各地行走,发现确有改变,魏大人居功至伟。”谢陈难得夸奖一一番,对这个尽心缝补朝纲的实干老官员,终究是多了一份好感。
“分内之事,谈何功劳。”魏负京笑道。
谢陈让乌鸦在都城内随便闲逛,他自己则与魏负京一同向着宫门走去。
“开中门,升龙道,幡乐齐来,迎接上邦!”一位蟒袍官员大喊,他发丝灰白,但精神矍铄,声音洪亮,看的出来,中气十足,平日里保养极好,脸色红润,少有皱纹。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颤抖着喊出了另一句话,“百官跪迎!”
这是最大的仪礼,显示对谢陈的恭敬。
满朝官员呆愣片刻,谢陈笑道:“总理摄政王大人?”
蟒袍点头,那富有威严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不适,因为谢陈太年轻了,身份却高的吓人!
“不必搞那些繁文缛节,你我一同进宫。”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目送摄政王与魏负京陪伴着那个年轻人走远,也鱼贯步入宫中。沉闷的早朝人群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谢陈来历。
割阙山太缥缈,与红尘隔绝,即使术木国是藩属,也只有极少数真正的重臣,如魏负京,才能知晓一些云端之上的秘密。
谢陈看了身边的那位王爷一眼,眉目刚毅,脸庞瘦削,确实与善桥城的吴家主母有几分相似,他笑着问道:“听说吴惠泉也来到了京都?”
摄政王脸色有些僵硬,“是我对不住这对母女,害她们在善桥城受难,事后,要小女吴文氏带着家眷到京都颐养,她却是倔脾气,死活不肯,只是谴惠泉来陪伴我这个外公。”
谢陈眼前浮现出那个活泼的少女,他不自觉笑了起来。
“王爷有心了,只是,她未必喜欢京都的生活。”谢陈摇了摇头,他很了解吴惠泉,那样充满活力的少女,又怎能适应这边的深宅大院呢?更何况,她似乎与莫当龙隐有情愫,会甘心离开千岩行省吗?
魏负京在一旁替摄政王说话了,“王爷也有此担心,就索性将她在善桥城内的玩伴全都接了过来,好像有那个司家、蒋家的年轻人,只是丁家老爷子倔强,不让子孙来京都,免得惹事。”
谢陈对善桥城内的变动有所耳闻,自从贺归兵祸后,朝廷对那座边陲小城投入了太多的目光,作为摄政王外孙女,吴惠泉自然收获了最多的关注,被半强制性裹挟到京都。而其他的几个家族,如司无疆,花费了全部身家才免于死罪,他认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便说通司月,陪伴吴惠泉赴京,伺机打造东山再起的资本。
蒋东楼经历巨变,终于成长了不少,摒弃了过往的全部恩怨和尊严,死皮赖脸一同坐上了来京的马车。
如今,一年过去,这几个年轻人在朝廷数位大臣的‘照拂’下,也算是崭露头角,各自都做出了远超同龄人的事业,算得上是人中龙凤。
谢陈笑着打趣道:“皇家手笔,一语而天下动,仅是多看了几眼,就能决定很多人的繁盛荣华。”
摄政王叹息,“当年是我做的过了,对小女关照不足,险酿成大祸,这些权当是一些补偿。”
“王爷愿意尽心替几个年轻人铺路,是好事,但我只是提醒一句,不要带有功利性的目的,无论是想要借此获得我的好感,还是真的心存愧疚,只希望,你能将他们真正当做自家后辈。而不是,在某些时刻,推出去充当联姻的资本,或者政治倾轧的牺牲!”
谢陈的话很直白,也很重,有敲打的意味。
摄政王心中一惊,他在朝堂上风雨半生,历经数不尽的凶险,已经是手掌大权,心志坚毅,可谢陈的话却带来一种无法抗拒的压迫。
魏负京接过话说道:“猛虎舐犊,万灵天性,王爷是真心补过,没有那么多复杂考虑。”
“如此最好。”谢陈笑着点头,想起了在善桥城内的那个丁益老爷子,许久未见,不知那位健硕老人是否恢复了身体?有时间得去看望一遭,再喝他几碗烈酒!
对司月、蒋东楼的选择,他无可厚非,但对丁益的坚守更为钦佩,人生在世,能有几个人面对诱惑秉持本心?连善桥城的妇孺都能看的出来,只要去到京都,那就是搭上了摄政王的大船,这是怎样的权势滔天?可丁益偏狠下心来,不允许丁永他们同随,说到底,老爷子心明眼亮,看到了背后隐藏的巨大风险,无尽的富贵中也有数不清的暗流,稍不注意就会尸骨无存。
再说,如吴惠泉,她真的愿意离家来到一个陌生的权势中心吗?如果摄政王某天要求她像当年的吴文氏一样,与官宦结亲,那莫当龙又该如何?
选择了泼天的富贵,就要承担无法掌控的某些后果,这很公平,自古如此。
谢陈吐出一口浊气,心中对丁家老人更加的尊敬几分。
“人自缘法万千,我不可能规划你们的一生,只能尽力护持。”谢陈心中自语,他祝愿这群曾经的伙伴,或者熟人,能够顺遂平安。
突然,他醒悟过来,暗忖:师尊、老松和竹皇,他们是否也这样看待我?这一刻,他心中生出了感慨,这是高位者对后人的帮扶。
“可是,我明明也才二十二岁,为何会有这种沧海桑田一般的感受。”谢陈心中升起了一阵苦痛,两世为人,经历了太多,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纯粹的少年郎了!
“也许,我早已想到,他们注定与我是两个世界,此生交际很少,或许不会再见,所以才想尽力为他们做点什么。”
他在这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不仅是那些来自善桥城的年轻人,还想到了割阙山上,那一幅幅音容相貌。
“修士改天换地,术法参天,可长存世间,但也终究难逃一死,那么,修炼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将来也要经历这样的一幕幕生死离别吗?”
谢陈心脏都在颤抖,他不能接受,老松、竹皇、尹焰童,这些人,也会化作尘土吗?即使强横如师尊白藏,也脱离不了天道樊笼,终究要步上此路!
“我要修行,证道长生,就是为了不再有别离!”
他心中呐喊,摒弃了所有的杂念,不再去想,不敢深思,他只要迫切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