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印象里，小时候每每跟家人一起去卡洛林市参加新年礼拜，都能坐在非常靠前的位置。爷爷沃克·布莱斯人缘很好，加索亚主教也认识他。新年钟声响起，从附近小镇赶来主教座堂参加新年礼拜的人鱼贯而出，手提灯把凌晨的卡洛林市照得宛如白昼。那真是一段难忘的经历。

而对莉泽尔来说，新年礼拜就没那么美好。五岁那年和母亲永别，之后几次新年，她都只能孤零零地挤在人满为患的总主教座堂，和那些幸福的人一同歌颂露恩女神的伟大、感谢露恩女神赐予的美好生活。

天历DCXLVI年雨月l日那晚，莉泽尔和房东安迪夫人一起在附近小教堂参加完前半场新年礼拜，便中途离开，回房间休息。安迪夫人对教会颇有微词，不怎么热衷这类活动。受她影响，莉泽尔也没以前那么尊敬教会了。

但莉泽尔喜欢热闹，不愿错过难得的盛大庆典。出于这种完全世俗的目的，她邀请保罗一同去新年礼拜——甚至提前整一个月邀请。

“为什么不把新年礼拜放在雪月呢？”莉泽尔异想天开道。“我们在教堂里听布道，白色的雪花从空中飘下，该有多浪漫啊。”

“约克市的种种民间庆祝活动，无疑消解了新年礼拜原本的宗教意义……”保罗稍作停顿。“但再怎么说，也不能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把新年礼拜变成雪月礼拜。你会被打成异端的。”

“保罗，你还说我。问你露恩女神消失和庆祝新年的联系，你都答错了。你早就是异端啦。”

“咳……我姑且算你的老师。你可以稍微放尊重一点。”保罗赶紧扯开这个话题。异端是很严重的指控，不该随便拿来开玩笑。

保罗刚来时并不警惕。但呆上一个月后，他发现教会对学校管得很严。每月都有牧师巡视，所有老师无一例外要接受问话、做思想汇报。弗斯特还说，每次主教会议结束，牧师还会在校园里抽学生提问，内容是主教会议的新决议。

没答上不要紧——教会从没指望这些老师，给学生灌输主教会议研究的议题。可一旦得知，有老师上课时乱说话、批评主教会议，整个下城学校都要连带受罚。

“压抑啊……”这是弗斯特的评价。

“只要钱给够，我不介意管住自己的嘴巴。”保罗是这么想的。“哎，我以前还把‘异端’一词挂在嘴边。今后要收敛一些。”

雨月发薪日，保罗像上个月一样，一半工资交房租、另一半寄回家。想到很快要过年，他计划着买点啥礼物送密瓦妮娅。可逛完几个商会，高昂的价格使他打消了送礼的念头——礼物都是虚的，不如早点还清债务。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中就到了雨月最后一天。正如“雨月”这个名字所提示的，一个月五十天至少有二十天在下雨。

今天也不例外。绵绵小雨。

看着房东安迪夫人找来的两把伞，保罗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只带一把出门。

“我和莉泽尔用一把就够，我给她打伞。”保罗对房东太太说。“您马上也出门吧？”

“不。”房东太太看着屋外说道。“雨停后看情况吧，一直下就不出去了。”

“但今晚有新年礼拜。”

“只要心诚，在哪不能做礼拜？”

“话是这么说……但今晚去约克大教堂，不是能看到总主教吗？”

“对哦。我去年就想问，为什么只去附近小教堂。明明约克大教堂离得也不远。”莉泽尔说。

“总主教是什么稀罕人物吗？”安迪夫人笑了出来。

“呃……非常稀罕好吧？”保罗半开玩笑地说。

“总主教也不过是普通人。”安迪夫人说。“再说，就算你去约克大教堂，也不一定见得到。他前年就没来。”

“主教怎么会缺席自己教区的重要仪式？”保罗不解。

“我们省还算好的，”安迪夫人来了兴致，“像埃特里亚那些地方，有权有势的天上人送自己亲戚几个教区，跟我们给孩子买礼物一样。十岁不到的孩子兼着三个教区的主教、才上两年学就成为一个省的大法官……”

“总之，我和莉泽尔先出发了。”保罗没再听安迪夫人抱怨。他对上年纪的人抱有偏见，认为他们缺乏常识、轻信错得很离谱的谣言。天上人都是圣洁的，这些流言蜚语，无非是别有用心的地面人故意编造的。

“安迪夫人被教会冤枉过。”去教堂的路上，莉泽尔跟保罗闲聊起来。

“难怪。唉，我们的教会确实有不完善的地方。”保罗说。

“她以前在埃特里亚。好像是……她丈夫因为反对预定论还是什么，被打成异端、关进监狱。后来，她就到约克市定居了。”莉泽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