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失独的两个老人哀痛欲绝的面容,和妈妈宛如失偶的天鹅般凄厉的悲鸣,宛如实质化一般沉重的悲伤铺天盖地地压在跪在葬礼上墓碑前的她身上,她浑身颤抖地想。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呢?
她从小就是个很难带的高需求小孩,又麻烦又任性,因为不想让自己的生日显得像圣诞节的附属品所以硬要晚一天过,连翻书时不小心被纸页划破这样的小伤都要又哭又闹地向全家人展示,和爸爸相比,怎么想都是她死掉对这个世界的损失更小一些吧?反正他和妈妈还年轻,他们总能再生一个更乖更可爱的小孩来代替她。
就是在快被这样痛苦的自毁欲压垮的那时候,她看到了盘旋流淌在这个世界之间的,沉重而黏稠的漆黑雾气。
在那些来参加葬礼的人们身上,在那些林立如刀簇的墓碑之间,也在她紧紧扣在墓园的青石板上、沾染上泥泞与水渍的指尖。
“……当时我只是以为我疯了,所以产生了幻觉。但后来我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仿佛连日光都会畏避退让的阴暗小巷里,追着那个在楼道里张贴广告的男人身后跟出来的她踉跄着退后了一步,喉咙因为极度的惊悸和恐慌甚至无法发出尖叫。
她看到已经没有了气息的男人倒在地上,那条形如毒蛇却遍生眼睛的阴影正伏在他的身上享用他余温尚存的血肉,空气里充斥着扑鼻的、腥热的血气。
她曾经以为自己一定是被天命选中的救世主,总有一天会觉醒什么了不起的力量,但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命运的馈赠总有价码,在向她索要了代价之后,这个世界的确选中了她,向她显露出了自己的真实。
以诅咒的形式。
“我感到了恐惧,所以那时候我逃掉了,甚至没有去确认那个男人是不是还活着。”酒意伴着冗长的诉说渐渐浮了上来,让她的声音变得有些轻飘,但她的每一个字在现场的听众们听来都没有半点轻松的意味,“我觉得力量从来没有给我带来任何好处,我宁可将之通通还回去,来交换普通人的平凡生活……因为这种恐惧,我失去了内心的光芒,失去了琉璃,所以也没有办法再面对你们。”
她又灌下了一杯酒,眼神迷蒙起来,修莱亚怕她喝这么急这么快会伤胃,起身默默地拆了盒点心放到了她面前。
“傻子。”其实只见过影视剧里喝酒的场面的她说,“哪有拿马卡龙当下酒菜的。”
“不用担心我,”她的口齿依然清晰,语气也依然温和,既然最痛苦的时候她都可以自己一个人消化,那当事情都已经过去时就更没必要再给旁人增加负担,“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之前琉璃还和我说话了,虽然暂时还回不来,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别笑了!”
但这一次,不只是手指,歌呗的全身都发起了抖来,她瞪着她,神情不知道是愤怒还是哀伤,眼眶泛红:“我说你不许笑了!”
绘里世看着她,脸上挂着的那副表示自己一切都好的笑容只能让她感觉到刻意,她咬紧了牙关,没有让只是作为听众的自己在亲身遭受了这些事的她之间落下泪来,伸手用力地把她揉进怀里:“……明明都已经这么累了,在我面前还不能哭出来吗?”
绘里世愣住了。
其实几年没见,她已经比歌呗要高了,但这个拥抱像是一个时间倒流的魔法,让她变回了六年前那个面对人生里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不知所措的小孩,而那时缺席的友人跨越时间的河流,轻轻捞起了她湿透的灵魂。
“就算是这样,至少也要告诉我们你的消息啊,学日剧女主人间蒸发很有趣吗?”歌呗抱着她的手越收越紧,“如果不是今天,你还要一个人躲多久?这不是太辛苦了吗?”
这句略带哽咽的关切像利剑一样刺穿了绘里世,让她陡然从梦一样轻柔缥缈的恍惚中清醒了过来,回忆起了让她感到冰冷痛苦的现实。
“……我没办法。”
她的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茫,嗓音艰涩。
“——我不能因为那个世界太痛苦,就让你们分担这种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