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说什么?”关璀一边问一边又从旁边的笔墨匣子里取出压在下面的厚厚一摞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关渡知道,自家孙女自幼有耳疾,听不清声音,平素交流多靠辨人唇语,抬起头刚想开口,却见关璀已经将那摞记录详尽的纸张递过来,赞许微笑,道,“我便是要这个的。”
关渡原本想要的记录也不过就是她走访的这些乡镇的稻米种植占比,秋收亩产量等,却不想关璀的记录详尽到让他也有些惊讶了。从地势水文的考察,到一年气候雨水的查问,甚至到除虫施肥的时间,方式,次数等等,都一一做了极其详尽细致的记录。
“我每到一处都会亲自去观察当地山势水源,只是有时候因为时间原因,地方若太大便可能走不过来,所以就只能向当地村民打听了解,所以其中或许有些未查证不确定之处,我用了别体记录的,也是方便以后再做证实。”关璀指指关渡翻看的纸张某处,道。
关渡顺着她所指一看,果然原本通篇小楷,偶有些地方却是用的隶书,不由得更是满意自己这个孙女的严谨细腻了。
“你这是过于详尽了,容我慢慢看来。”
“祖父细看,若有不清之处,我可为祖父解答。”关璀笑答,往旁边小茶炉子通了通炭,接了一壶水坐上去。
然后伸手往小院那边两只闲踱展翅的鹤招了招手,那两只鹤极通人性,当即便扑棱着翅膀踱步过来。
这院子里曾养过各种山野动物,鹤,野兔,山鹿,狍子,大雁等等,都是在山中受伤被关渡救下,或者自己闯进来的。关渡便是那等散逸的隐士君子之风,来了便养着,伤好了想走了也自去就是,唯有这两只鹤被救下后却一直未走,也在此待得时间最久。
关璀便极爱这两只,有一年见其雪夜起舞,竟唤出一轮明月,其画面之绝美更是让她念念不忘,当真可担“仙鹤”二字了。自此便戏称这两只鹤, 一为“雪神”,一为“月仙”。
关璀一边赏“雪神”“月仙”之姿,一边与祖父讨论自己笔记中所记。因关渡担心关璀有时可能看不明白自己所言,加之二人所谈论时又常延伸更多,后续还要回忆整理,最后便干脆以纸笔代言语了。
于是自午日高悬到夕阳西下,院中唯闻溪水潺潺松风阵阵,间错鹤鸣高亢,只小亭中对坐两人,静默无声,纸笔往来。
及至夕阳消隐山间,关璀落下最后一笔,关渡仔细看过,微笑点头,方整理着比午间更厚了一摞的纸张,一边与关璀闲话,“你母亲可还好?近来族中可有人去扰她?”
“阿娘一切安好,只是近来沉迷于法儒两家驳斥论辩,整天便关在书房写文作论,今天以法家之论驳斥儒家某个论点,明天又以儒家之说写篇文章来驳斥先头自己提出的法家之论,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关璀往炉子靠了靠暖手,笑道,“我便是在家,阿娘还嫌弃我在她面前扰她思绪,所以便来祖父这里住些日子。”
“我关家世代习儒,唯有你阿耶叛逆崇法家之说,而你母亲是难得的兼顾儒法两家,我与你阿耶尚且不如。”关渡听了笑道,又招呼关璀,“晚间风寒,咱们去屋里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