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但是,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我梦里?而且偏偏找上我?不错,自从去年开始,我忽然迷上了他的带些悲惨色彩的传奇人生,包括他的处世态度,以及他所有的文学艺术上的成就。为了研究他,我先后通过同样上高中的小侄网购了所有研究他的书籍资料,包括他的《落花诗集》,包括他的《大事年表》,还包括他的全集,以及数本由他的画作而构成的图册。
“难道,你是,是唐伯虎先生?”我现在感到万分惊讶了。
“不错,我就是唐伯虎,实名唐寅,字伯虎,后来又改为‘子畏’,还有好几个不为世人所称道的雅号,比如桃花庵主、六如居士,等等。”
“真的是你啊?幸会幸会!”
我只能说是幸会了,而且急忙同他握手。但他似乎不屑于和我握手,而只是双手抱拳朝我微微鞠躬,一不小心还把下腋撕裂的一道布缝露出来。看上去,他的生活比我强不到哪里去。但他嘴上还是说:“彼此彼此,看你的样子,似乎比我也强不到那儿,这就有些不好理解了,似乎现在的社会比我那时要清明许多,而且只要勤劳,一定衣食无忧。但你是怎样一回事?愤世嫉俗?玩世不恭?似乎都不是,你是想模仿我的生活吗?看上去也不太像,喂!你叫啥名字?”
“我叫士俊。我倒也给自己起了一个别字,叫秋禅,是佛门参禅的禅,不是老柳树上鸣叫的蝉,意思是人到中老年,才忽然参透了禅意,于是于世无争……”
“是吗?年轻人,你这别字起得可挺一般啊!我宁愿称呼你为士俊。哦,名字听起来真不错,看上去你比我要年轻不少,大概才过不惑之年吧?”
“是的。四十有二。”我一边回答着他,一边观察他所在的行居。这是什么地方?哦!我是在俯看吗?当年华东五日游到达苏州时,我似曾看到一处三面环水的河流,其中有数栋茅屋,旁边除了一个小池塘,还立有一座厕所,那是现实中所遗存的桃花坞样子。
而现在展示在我面前的,分明是一座被曲折流水环绕的青砖院墙,上面覆着叠层小青瓦。里面另有数栋青瓦大屋,错落有致。居中的一座屋子最大,门前有台阶,四角飞椽上镶嵌着陶制的飞鸟走兽,房椽窗格描红画彩。
这是在哪里?是他的那座很著名的府第吗?好奇怪,似乎是在梦里,又似乎不是在梦里,因为我完全感觉不到对面的他是一个已经消失数百年的风流人物。
“借问,你真的是,是唐伯虎先生?”好令人激动的名字,生自吴门吴趋里,十六岁中县试第一名秀才,二十九岁中乡试解元,史中“唐解元”当从此始。一生中诗书画三绝,又生性风流倜傥,名震江南。大概在那个年代,他一定是社会青年的典范,自然少不了无数男女粉丝。但是奇怪,我现在所了解到的,只是一个落魄而对生活泛力的唐寅,一个看破红尘,最后几近遁入空门的六如居士。青年时期的繁华似锦前程,如花梦幻岁月,居然一朝付之东流,落魄潦倒英年早逝?
真的不敢相信是他。
但似乎一切又都朝着我所期望的方向发展。就听他长长地吁一口气,缓缓地道:“所言不差。其实与你相识,真正是应了世事岁月轮回。比如万古时空,存有万世万物,但无非此消彼长,生生息息,乃宇宙不二法则。或者我们不能同生同世,但时空的倒错,可以令我们获得惊世一聚。今天真是缘分。既然是缘分,一定有些共同的认识,所以不得不和你攀谈几句,但只在这大院之外,似乎不妥,不如且到我屋中,我先泡一壶茗。你我二人彻夜相谈如何?”
他的提议当场打动了我。潜意识中,我忽然想要认真地了解一下此人前生未来。从所得到的资料来看,他的人生其实跌宕起伏大起大落,他的遭遇何其悲凉?所以,又哪来的一世风流快活?一切都是个谜,一切都是我迫切想要察问清楚的。
于是应了他的邀请,学他的样子,抱手做一个揖,然后随他进了那座院落。
一进大院,与在空中俯看又有不同。只见迎面高高一座影壁,四周依旧是青砖砌筑,中间留出石灰抹就的大白,似一张白纸,当中凌空画着一大枝桃树枝,错落盘节,枝头粉的白的桃花点点,偶尔缀有数片碧嫩的桃叶,桃叶后,竟落着一只探头的柳莺。枝头上方,由右至左密密麻麻题写着一首诗,正是他的《桃花庵歌》:“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望着眼前的巨幅画作,我只觉得心头一热,数几十年生活的局促和困顿,一下子化成青烟,袅袅升上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