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定城中,黄日当天,沙烟弥漫。
大街两边尽是残垣断壁,其中几处还散落着残破的旗布。
上边依稀还绣有酒家、客栈的字样。
两道身影走了过来。
在后边的是一个身形不高的老头。
他头上有着不少白发,跟黑发杂乱在一起,像一堆枯草,脸上也已经有了岁月刀刻的痕迹。
而走在前的,是今日被人打入旧庙的赵懿。
此时他手里正提着一个红袍包裹,里头裹着一颗人头,一路滴着血。
很巧,这颗人头的主人,也正是今天将他打进旧庙的人。
走了有一会儿,后边的邋遢老头用尾指掏着耳朵,耐不住问道:
“小子,你再不紧着去求援,你家杨大元帅,可要被北辽军戳成筛子了,到时拿着这蛮子的人头,我看你上哪请赏去”。
赵懿却是头也不回,悠悠道:“老荆州,我就是个幌子而已。至于求援,杨元帅早有安排了”。
说着他想起了出发前杨元帅的密嘱,恍然道:“原来元帅早知道你在这里,才让我要往此处来”。
听到这话,被叫作老荆州的老头语气有些揶揄:
“十日前我在川北,他就传讯托我在这里相助了,早知要救的是你,老头我就不来了”。
赵懿知道他在打趣自己,嘿嘿笑道:
“不来?你要是不来,那我年前藏好的几壶浔阳秋,怕是只能倒掉咯”。
老荆州闻言顿时两眼放光,连忙凑上前来赔笑,赵懿见状也哈哈笑了起来。
然后他想起刚才老荆州与那两人不算激烈的一战,不由问道:“老头,你为什么要放走那穆肃”?
老荆州故作高深地摇着头:
“有些人活着比死了有用,他活着回去,我才可以放心往别处去嘛”。
原来如此。
“那你这是又要往哪里去”?
老头叉着腰轻叹了一口气,转向东南方开口道:
“还不是我那掌门贤侄,卜了一卦,偏说东南能找到剑山的传人,那我就去走走罢”。
赵懿听着倒是来了兴趣,他自小就修习剑法,要说不想拜入剑山,那是不可能的。
他眉头上扬兴高采烈道:
“老头,你看你一个人走天下也找好些年了,不如现下看看我呗怎么样?你看凭我这三十岁走到山腰的资质,能不能拜入你剑山”?
“咦,对啊!莫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好好看看嗷”。
老荆州边说着边捋胡须,眯着眼睛踱步来回仔细打量了他几圈,然后悠悠开口道:
“还真别说,你要是年轻十岁啊…”
说着他故作停顿,又嫌弃道:
“定然也是不行的”。
赵懿被这么捉弄了一番,还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行行行,回头我就把那几壶浔阳给杨元帅送过去”。
老荆州急忙上前按住了他的手,瞪眼吹胡子道:“你小子怎么不经说笑呢”?
一老一少就这么边走着,边插科打诨。
两人又走了好一会儿,才来到了一处大坑边上。
坑中堆满着白骨,可能是许久没有感知到人气,风沙竟也助兴,从坑底卷将了起来,像在欢迎二人。
而在与二人相距不过百步的地方,竖立着一个木牌,上边是大元帅杨平亲手血书的三个字:
万人仇。
赵懿看着坑中,轻声道:
“一年前,杨元帅率军路过此地,让众将士们停步挖了此坑,把这满城白骨都拢了起来”。
老荆州嗯了一声,然后拿下别在腰间的酒囊拨开酒塞,缓缓在身前倒下。
敬慰这些惨遭北辽人屠杀的百姓。
看着老荆州倒酒,赵懿有些黯然,开口道:
“老头,你说这仇,咱们何日才能报了去?”
老荆州听着却是拿起了酒囊来,往嘴里一灌,咧开嘴笑道:“这不是正报着嘛”?
“是啊,这正报着呢…”
赵懿喃喃道,也收了收心神。
他往前一步,大手一挥,将手中所提的人头向冢中扔去。
他本来就是西北人士,当年在这座城惨遭毒手的,就有不少他本家的宗亲兄弟。
想到其中一些人,幼时家族聚会还曾有过几面之缘,赵懿不禁哼起了西北韵调。
这是这一带传唱了近二十年的民谣。
亡灵们像是听得了他的唱声,又猛然裹着风沙从坑中席卷而上,带着滔天无绝期的恨意,呼啸着,呐喊着。
伴着他口中哼的唱词:
“北蛮子,没天理,夺我牛羊,杀我子弟。
休咽泣,休咽泣,拿头来祭,拿头来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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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方,海清镇
方玄治在徐豪家中吃过了午饭,刚好遇上车队送米过来,就跟着搭手帮忙卸货。
自从父亲离世,徐豪母亲就常常招呼他过来,除了给他碗饭吃,有时也塞些铜板给他。
不一会儿,米袋卸完了,徐豪挤眉弄眼小声道:“小治走,咱们摸鱼去...”
方玄治还没来得及应声,一旁的徐母先走了过来,抬手给了徐豪后脑勺一个板栗:
“一天天的,就想着出去玩”。
徐豪却是捂着头嘿嘿笑着,没有半分收敛的意思。
徐母见状笑骂了一句:“小兔崽子们,去吧去吧,两人互相照应着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