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宁一时语塞,这才发现柳萧疏的屋内简陋异常,不过几节竹子将一床榻撑起,唯一精致的倒是一个用心归置的书桌和砚台。
这么有名的角儿,竟然住得如此窘迫。
方宁的视线落在柳萧疏墙上的字画上,男子金榜题名,引得两旁女子羡艳,画尽少年意气。
而两旁提的字,确是伤情,然字迹骨骼清秀、遒劲有力,倒不像是戏子写的。
“此身应渡江风客,浓墨人间笔不平。”方宁微颔首,倒是有些风骨。
她回头望向诗句的作者,哪儿还有当年的志向,心中沉叹,接上了下半阕,“人间不平道寻常,化身弄柳叹飘零。既然先生有如此风骨,为何不参加科考,要去做戏子?”
柳萧疏沉沉地叹了口气,看着摇曳的烛火,思绪拉到几年以前:“三年前父亲突患重病,为了给父亲看病,家中欠下不少银子,后来父亲还是撒手人寰,就连母亲也操劳过度而亡。余下我和小妹相依为命。可不管我们怎么攒钱,欠下的钱利滚利,反而越来越多。后来他们要把小妹抓去蓉悦坊。我央求马荣放过小妹,马荣见我识文断字,说梨园正缺一小生,我若愿去,便放过她,但条件是要签死契。为了小妹的清白,我答应了。后来,我被马荣捧成角,成了他的摇钱树。你说的周耀继室,来梨园并不是为了看我唱戏。”
说着到这,柳萧疏眼神露出悲凉悔恨之色,鼓足了勇气才继续道:“她是来和马荣幽会的。戏班后面另有暗房,就在我休息房间的隔壁,有一次唱完戏,我回房休整,听见隔壁有动静,当时我以为是下人们的腌臜事,怒气冲冲地去寻,结果打开暗房的那一刻,我撞见了马荣和杨玲玲的奸情,马荣怕我说出去,逼我留下,和他们一起。”
小生羞愤地低下头:“马荣以此事为把柄,对我无所不作,我只能忍气吞声,任由他凌辱,我生不如死啊。”
方宁听完柳萧疏的故事,虽没有说出要让他即刻回归自由身的空口白话,但承诺柳萧疏认识的清官老爷已经着手在查,若他能配合,于他和那位尚在人世的妹妹,都是好事,这才压下来柳萧疏自戕的念头。
她从柳萧疏的住处离开,夜风吹进她单薄的衣襟,带起一阵萧瑟寒意。
她心中为柳萧疏道不平,又觉人间不平何止这些,自己与父母的遭遇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悲哀。
一声叹息隐在浓重的夜色中,微乎其微。
回到周家别院,方宁将此事说与师兄。
沈昱本有不快的面上,又多一份冷峻,“今日,知州命我代审,我便在周家询问,周家管家说周耀生前曾经怀疑周唐宇不是自己的孩子。他认为是马荣设计杀了老爷谋夺周家家财。而周唐宇则说,周漾曾经跟周耀起了很大的争执,周耀扬言要把周漾逐出家门,他认为是周漾怀恨在心,为了家业,杀了周耀。周漾夫人说周唐宇根本不是周耀的孩子,又把矛头指向马荣。周唐宇说他们这样说是为了不想给自己分家产,三方各执一词,但谁也拿不出实证。真是乱成一锅粥了。绕口令都没这么绕。”
方宁无奈道:“目前看来,马荣、周漾的嫌疑最大。”
沈昱转动着手中的白瓷盏,瞧着里面的半口凉茶,口气愈发凉了下来,“你可知,周家那个负责采买赤磷的下人哪儿去了。”
方宁见沈昱儒俊的脸上显有的阴郁,猜到了大半,“莫不是被人杀了?”
沈昱点头,“今晨在城外荒郊发现的,身体的皮肉差不多被野狗啃了一半,好在他拳头一直紧攥,死了也没放开,才让我发现他掌心贴着寺庙里的签文。我寻着签文找了去,才知道他的身份是周家下人。我估摸他知道自己会被杀害,所以在采买赤磷时,特意留下了周家的名号,供我们追查。我也翻看了周家的账簿,根本没记载着购买赤磷的消息。他不肯直接说出背后指使,却要用这么一出,也许是还有亲人在周家做工,又不甘心如此身死形销吧。但现在马荣和杨玲玲早暗通款曲,那么周唐宇极有可能不是周耀的孩子。管家和周漾夫人说的也间接有了些证据支撑。师妹觉得接下来该如何?”
方宁拍了拍沈昱的肩,只觉氛围太沉,故作轻松道:“自是由我出马,周家我来都来了,也不好空手而归吧。杨玲玲在戏楼花的钱,可是寻常商贾半辈子赚不来的,即便是京城那也是数一数二的手脚。周家到底因何有如此泼天富贵,周家的账簿,我得细细看看。师兄先歇着吧。”
沈昱嘱咐:“一切小心。”
“如履平地。”方宁自信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