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好像,是在说,救人......
......
天空像是被泼了墨,风雨欲来。
抢救室门口的红灯已经亮了许久。
人送到医院时,只是阵仗大得吓人,不仅有叶老亲自把人交到院长手里,后头还跟着西南的话事人浸着暗色。
门口的灯灭了,三五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朝二人鞠躬:“血止住了,要留院观察,伤得这么重,伤口上还有残留的粪水、辣椒水......”
听到这里,舒岁安的神情已经涣散,听不下去了,起身到一旁的过道干呕了起来。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紧,一阵一阵的抽疼。
虎毒尚且不食子,肖洺晖这是疯了不成。
抢救室里的助理医师推着病床出来,躺在床上的人闭着眼睛,安静的躺着,气息孱弱。
舒岁安迈开沉重的双腿,推开过道大门,跌跌撞撞的紧跟着医生到ICU病房门口。
医生伸手拦住了他们:“抱歉,不能进。”
她垂在身侧手因为紧张而无意识的收紧,瘦削的身体穿着薄薄的竖条纹病号服,额头靠在玻璃上。
如果不是肖晨身侧的氧气瓶沽出的气泡声,她会以为......
天空适时鸣起一道雷,穿过玻璃照在肖晨脸上
父亲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雨。
......
早上六点。
舒岁安在洗手间开着水龙头一阵,伸手捧起一抔扑在自己脸上。
刘海被水打湿,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不经意想起昨日肖洺晖对峙,还有想起肖晨身上的伤,现时一阵后怕。
去往肖宅之时,叶家祖孙同乘一辆,她与易衔辞同乘一辆。
车上,二人达成协议,配合演一出戏。
文件还是那份文件,只是真的已经在易衔辞手上,而舒岁安交出去那一份,是他伪造的。
自己在肖洺晖心中本就是一只纯良的幼兽。
年纪尚小,无父无母,家中无人,好难捏。
只要自己稍稍示弱,便会让他误以为自己臣服在他脚下,这是常居上位的人浅薄的猜忌。
他不知道的是,有时候一无所有的恨反扑会让人猝不及防。
早在葬礼之时,舒岁安就与易衔辞达成协议,那双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无形之中让她确信父亲的死另有蹊跷。
肖晨以为她是棋子,那么她本分的出演好棋子角色。
舒母出轨她亦早已隐隐有了猜测。
是偶尔收到没有署名书信时,会痴痴地反复阅读,捧在心间低低轻笑。
是时常收到没有署名花束时,会轻嗅花朵散发出来的香气,把它插在房里细心呵护。
是参加宴会之时,二人互相拥着各自的舞伴,彼此间背着伴侣眉目传情,在聚光灯暗下后,那偷偷一吻。
是各自伴侣不在之时,在各处翻云覆雨,客厅、书房、洗手间,乃至主卧的榻上。
......
有一晚半夜乍醒,起床到楼下斟水时,无意窥听到舒母在舒家后门与人窃窃私语,询问事情进度,她当时迷迷糊糊的以为是母亲与家中佣人交待事情。
父亲出事前,她与母亲去佛堂敬神,她随寺中人去取灯油时,路遇禅房,只见刚刚还在前堂跪在蒲团上的母亲,此刻在寺中后门菩提树下与人拥吻。
葬礼的泪,究竟是痛心疾首,还是喜极而泣,她不得而知。
舒岁安看着那日母亲的泪,她无动于衷。
所以她一个人,只她一个人替父亲扶灵就够了。
是她,把后堂伺候的人全数遣走,为了让自己的母亲与肖洺晖有时间见面,诉衷情。
是她,还特地让仆人把肖晨引去后堂,让他亲眼见到自己父亲与人苟合。
是她,故意放慢脚步,只为引诱肖晨上钩,让他前来拦截自己,告知自己家中丑事。
是她,让他觉得,自己亏欠,让他把东西交出来,交到自己手里。
也是她,午夜梦回之时,时常梦到父亲音容,不断的说着抱歉。
所以,夜不能寐是应该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肖洺晖丧心病狂至此,连亲子都能中伤至此。
还有,她没想过要害肖晨,是她低估了人性的丑恶。
洗手间内,传来了低低的抽泣。
......
ICU病房里,只留着一盏小小的壁灯,榻上的人眼睫轻颤,努力的撑开自己的眼。
睁开、闭上,反反复复好几次。
陈洇湄人从淮北赶了过来,在外看着此时在榻上死气沉沉的儿子。
看着隔壁嘀嘀声,还在运营的心电仪器,她手扶着玻璃。
只要心脏还在跳动,就还是活着的。
舒岁安接过叶君尧的厚披肩披在肩头,走过去,站在陈洇湄身旁。
房内还是和昨日一样,毫无声息,只是消毒水又刺鼻了些。
“以后不要再见了。”
陈洇湄淡淡开口,视线不离玻璃里的人儿。
“好。”
舒岁安张了张嘴,半天都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只吐出一个字。
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那双潮湿的眼睛,让人看了都忍不住心脏会抽疼。
......
她在前台留下了纸条,托值班的护士若是ICU的人醒来,就交给他。
新年快乐,阿晨。
这次是真的,新的一年,一定要快乐。
不要再背负那些罪恶了,那不是你应该偿还了,也不应该由你偿还。
我知道,你一直在痛苦挣扎,很想替他弥补一二,但是阿晨,人不能总活在父辈的阴霾,那些罪恶也不该父债子还。
我们正年少,年少的我们不应被这些牵绊。
所以,由我开始,就由我结束吧。
愿你此去一帆风顺,岁岁年年无忧无愁。
.......
办理出院手续以后,舒岁安一直安安静静的随叶君尧上车离去。
“送我去易家吧。”
她轻轻的开口,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
叶君尧闭了闭眼,伸手掰过她的身子,看着她云淡风轻的神色:“你想干什么?”
女孩拨开他的手,轻描淡写的看着他:“舒家已经不安全了,唯有易家才可以庇护我。”
“你可以去我家。”
“叶老之前申请了调令,相信不过数日,你也要准备启程回淮安了。”
她,知道了。
叶君尧幽邃的眸仁凝聚暗涌,松开了舒岁安的。
......
1月上旬,有一件事轰动了西南。
舒家遗孤,成了易家的养女。
说是易衔辞为抚慰手下遗孤,为此破例收养。
因着舒家继后无人,故此舒岁安保留原姓,另设户籍,监护人是易衔辞。
人人都传易衔辞宠她,甚至让外姓人进易家祠堂祭拜。
听说,气得远在淮安的发妻周婉凝连拨十余个电话来询问,后来不知为何不了了之,应是易衔辞用什么借口给糊弄了过去。
只有舒岁安知道,收养她等于收了父亲背后的西南旧部。
此后,他可以与肖洺晖抗衡,不再畏手畏脚。
当事人舒岁安在易家有自己的小院子,院子里的陈设,易衔辞专门遣人布置得和舒家差不多,只是她从未在院子里久留,假的就是假的。
她清醒的认知,自己不是易家人,哪怕是易衔辞自知欠她,欠她父亲的,私下里对她宛若亲女一样想要靠近,她亦会保持距离,只因这些亏欠的爱,本身就掺杂着复杂的情愫。
易衔辞安排的仆从,她也一个不留,推脱说用不惯。
易家人对她毕恭毕敬,也不曾有难听的话传入她耳朵。
这样挺好的,相安无事的活着,总比假以辞色来得要好。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过下去,挺好的。
这段时日,她知道肖晨醒了,他的母亲便动用了人脉,专门派了专机把他接走。
他走时,舒岁安偷偷的去往机场,隔远悄悄的瞧过一眼。
人躺着消瘦了不少,但看起来好多了,这样她便心安。
叶君尧会抽空前来看她,只觉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
还是喜欢捧着画本靠在堂下的躺椅上,沏了一壶茶配上一碟甜糕,自娱自乐。
但又觉她变了许多,偶尔看向他的眸子,越发的疏离淡漠。
有时候让叶君尧觉得,他不如一个陌生人。
好歹,她会和颜悦色的对来人报以一抹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