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台说笑了,难道当真没有认出,他腰间悬挂着的那块沧海龙吟玉牌,是大宋皇族信物的吗?”他问。
“无情最是帝王家,”他说,“即已忘归,何必又再迫他自寻归路。”
“但是他腕上那串念珠本是出自道家三清一派,并非是佛门之物,他的归路,本该不止一条。”
“兄台魔障了,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纠结在自己人身上?”他问。
“自己人,兄台可知什么叫白首相知犹按剑,”
“自然,世间人心难测,除却自己之外,谁人都未必能够掏心掏肺的全心相信。”
“但是人心再是难测,这尘世间也仍然是一般的日月轮转,四季轮回,长天秋水,风轻云淡,”他说,随后,即在一念之间转身离开云栖寺前。
(三)
“师父,他走远了,”青衣少年在石阶子上淡然蠢动着自己一双翦水清眸,“果然,还是被你说中,本不相干的事情,不知何时就会忽然相干起来了。”
“或许当日四颗血元珠在灵山上炼化,就是前因机缘,”素衣男子在山门前默然叹口气说,“只是世间之事本无真正对错,所以此事咱们暂时还是不该冒然插手为好。”
“自然,即是插手,也是师父你自己的事情,”青衣少年冷冷笑笑,“师父怕是忘了,我本不知刚才师父你口中的血元珠到底为何。”
“嗯,这倒是我现下经常顾及不到的一件事情,”素衣男子淡然笑笑,“但是我想问你,难道心中当真半点也没有想要寻回自己从前一切记忆?”他问。
“师父如此必有用心,”他说,“忘归不敢记恨师父。”
“你明知道我是存心没有施法替你冲破身内瘀滞经脉,恢复从前一切记忆。”
“许是机缘未到,天意难违。”
“你那样相信我,”素衣男子忍不住微微一笑,“但是我这个师父,与你在云栖寺中本是萍水相逢,闲暇之时稍稍传授你一些棋术消磨光阴而已。”
“似曾相识,不容忘归不信。”
“知道顺应天意,总是好的,”他说,“即是如此,山下那位每日来给你送酒菜的绛衫少女,与你又何曾不是似曾相识?”他问。
“就是因为似曾相识,忘归现在才不能够见她,”他一念之间,已经溘然蹙起额前一绾青丝遮掩下一双黛青眉睫,“沧海龙吟玉牌本是大宋皇族信物,”他寂然阖起眸说,“但是三月之前,杭州城中已经隐隐传来当今圣上将膝下四位册封皇子连太子在内全数废黜流放的八卦谣言,人间骨肉之亲不过如此,”他说,“昔日大唐玄宗曾一日之内痛杀三子,血脉亲缘在皇权帝位面前,原本即是如此单薄脆弱,不堪一击。”
他的眼睛不知不觉间已经溘然噙满一汪涩苦清泪,“许是前生冤孽,”他说,“不如就此彻底断却孽缘,自行解脱……”
(四)
一转眼间,一身素衣清淡的慕容莲缺已经在云栖寺中默然陪侍了在天目山下受伤失忆的江遥王净莲皇子堪堪数月有余,存心没有替他冲破瘀滞经脉恢复往昔一切记忆本自着实是心中一念无可奈何之举,因为经脉瘀滞强行逆冲之下,若是一不小心点开眉间月轮,即会彻底解开前生一切前尘旧忆,而他前生因为曾经一念之差而背弃师门,投靠湿华大神,现如今虽然已经转世投胎,再世为人,前世罪孽之身已经尽数散尽,师父也已经宽容原谅他了,但是因为他自来性子执拗暴烈之极,当日在六劫城外耗尽自己一身真元燃尽红尘大地上遍地含苞待放的曼珠沙华时,就已经打定主意要让自己就此彻底劫烬荼蘼,魂飞魄散,永世消失殒灭于三途六道之间,但是师父他却不计前嫌的对这个罪该万死的师门孽徒慈悲施以援手,助蝴蝶仙子施法将他即将随风四下散去的三魂七魄一个不差的尽数收拢回来,以无上真力替他元神重聚之后,又指点蝴蝶仙子将他带去杭州城中投胎于雪樱仙子胎内,藉此让他摄受人间父母精血,孕化仙体真身,他自雪樱仙子身内脱胎成人之后自己即一直暗中陪侍在他身边,只等机缘到了将他从新带回天魔界去,但是这二十几年等待下来,却发现他虽然历经生死轮回,血胎孽障之苦,本性中的偏激执拗却半点未见消磨退变,生怕他因心性不定而又在三界中生出什么难以预料的孽祸来,因此上才迟迟未敢冒然替他逆冲身内瘀滞经脉,恢复他往昔一切前尘旧忆。
化身江遥王妃的蝴蝶仙子蝶儿自是仍旧每日里上山来替曾经的兄长,现在的夫君送来白饭酒菜,自从知道了兄妹之间并非亲生骨肉血脉之后,蝶儿心中反而仿若是前所未有的爽然释怀了许多,她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即是亲生兄妹,为何哥哥他是只奇毒无比法力无边的天蝎太子,而自己却只是一只经日里扇动着翅膀向哥哥撒娇恃宠的蝴蝶仙子,灵山佛祖并未将哥哥的事情对她有半点隐瞒,哥哥他确是齐云山万寿峰上玄天太素宫中的玉蝎皇族世子,是昔日玉蝎尊皇和后宫掌灯侍女私生,那只小妖蝎贱婢本来是想母仪子贵,痴心妄想着凭借诞下皇嗣有功在后宫之中一步登天,册封为妃,谁想到玉蝎尊皇他生平却最恨被身边女人设计,一怒之下下令将那只小妖蝎即刻拉出去乱棍杖毙,连她刚刚诞下的亲生骨肉也不能留下,即刻命人绑在竹筏子上扔到长江江心之中拴块石头沉下去了事。
但是一个活生生的婴孩,就这样绑在竹筏子上面扔进长江滚滚逝水之中活生生沉潭处死,两个内宫侍女心中着实不忍,只好悄悄将孩子放进长江边上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槐树树洞里面,任其自生自灭,生死自安天命,幸而那棵大槐树上长年栖身着一群玉翅雪蜂,槐树枝上大大小小坠满了雪蜂蜂巢,这个树洞中的小小婴儿因此上而得以每日以蜂巢中滴洒下来的雪蜂蜜浆为食,侥幸挣扎活命,因为哥哥他本是玉蝎尊皇亲生之子,因此上身内天生一捻残忍暴戾之气凝滞不解,日渐显露,年方八岁即在长江边上横行霸道,为祸一方,后被偶然在长江之中驾舟云游的灵山佛祖施法以腕上一颗砗磲佛珠降服,将他送归到万寿峰上玄天太素宫中的玉蝎尊皇身边。
但是谁想到玉蝎尊皇他方才在灵山佛祖跟前信誓旦旦要好生善待自己的亲生孩儿,转过头来即派遣手下双蝶侍卫暗中去寝宫里行刺这个冤孽逆子,幸而他二人在欺心想要对哥哥他痛下杀手之际被灵山佛祖当日降服哥哥之后即执手替哥哥以青藤系在手腕上的那颗砗磲佛珠击退,因为未能完成皇命而不得已双双自尽身死,临死之前请求哥哥替他们照料好才出生仅仅半月的孤苦幼女蝶儿。
蝶儿知道后来哥哥他一定是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蝶儿从齐云山上叛逃出来,千里迢迢的将她抱到恒河岸上想要交给灵山佛祖好心抚养照料,但是灵山佛祖生怕哥哥他因为心中记恨玉蝎尊皇,而一怒之下回到齐云山上去血洗玉蝎皇族,只好强行将哥哥他以师徒名分软禁在天魔界中,再未轻易放他离开自己身边半步……
但是不管怎样,哥哥他后来亲手所错铸出的一切业障罪孽尽数全都是被蝶儿牵连,蝶儿现今一心一意真心企盼的只是灵山佛祖他能够从心中彻底原谅哥哥,将他带回天魔界去好生修习道法,而不是亲手救下哥哥性命之后,转头又以律法无情的借口将哥哥他打下十八地狱之中受尽严刑苦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永世不得解脱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