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任凭洛叶继续扇着耳光,意识支离破碎的子卿再也没有力气了,只觉得喉咙口干得冒烟,脖颈被一双无形的手攥得越来越紧,已经连呼吸都异常困难,头晕目眩中双眼再度一黑昏了过去……
天地间一片黑暗。
黑得跟那一晚府州城一样,不见星空。
府州城北瓦子,大街两边民户铺席与边军的诸班直军营相对,至府州北城门约十里余,门旁一大片屋宇便是神州与他国边境通商之所,榷场。
此刻夜深,榷场休市,但旁边坊巷院落,纵横万数,处处拥门,恰逢夜市正酣,各有茶坊酒店,勾肆饮食,无不人头攒动。子卿、张超和马平三人作百姓打扮,在一间食店临街的天棚下头吃夜宵。
“你们说巧不巧,这个账房偏偏是我们后脚刚到,他前脚就死在牢里头。”张超捧着碗插肉面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地说到:“而且世上哪有这么古怪的人,明明刚告发了自己的老爷谋反,回头一听说老爷死了,突然又后悔自尽的?”
“巧的何止这一处,这位账房先生前脚一报官,后脚都监府就着火了。”子卿抬头看了看远处耸立的望火楼:“更凑巧的是,府州城将望火楼和军巡铺屋大都置于军营周围,都监府又偏偏远离军营,所以就算着了火,也根本来不及救援,如此便烧得一干二净,全家上下连一个活口都不剩……”说到这里,他的视线落到近处,冷冷地看着旁边一桌正在用外语吵架的两个异国男子。
张超一边吃面一边补充道:“我去找了仵作帮我验尸,又和往常一样全都躲着我,单凭尸体剖解结果来看,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说到这里他看向马平,冲旁边皱着眉看吵架看得入神的子卿努了努嘴。
马平倒转筷子敲了敲子卿的手背:“府州挨着寮夷西戎,地处三国交界,本就不太平,再加上最近西戎又在边境起事,迟早会有更大战事。佘知州正忙着带兵御敌,无暇该管。”
子卿转过身来问道:“听说近日韵王上表官家,要升府州知州佘可求做河北路安抚使,马步军副都总管?”
马平捏了一捏胡尖,答道:“不错,不止佘知州,韵王还想让官家提拔不少武将,朝中各派正为此事闹得不可开交,此案发生又恰好牵连武官,事情重大才派我等过来,不仅人生地不熟,连知州也得回避,一切只能靠我们自己,能查多少是多少吧。”
“是啊,速速查完回去吧,府州城夜里比白日还吵闹,那佘家军三更时擂鼓操练,根本不让人好好睡觉。”张超吃饱喝足放下碗筷擦了擦嘴:“马干办,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而今我们手里还没查的线索也就剩字画铺的收据了,便去找铺主人盘问盘问吧。衙役若是说得没错,那店家就住在这边北巷最里头。”马平摸出十几枚铜钱铺在桌上,起身道:“说来这账房也算是半个读书人,喜欢字画应该无可厚非……”说着他看了看一直子卿:“你说是不是,子卿?”
子卿拿出收据起身说道:“看收据,此人在字画铺里寄卖的书画为数众多,但是从此人遗书字迹来看,又实在太过板正,并不像喜好此道之人的做派。”
张超一边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一边恍然大悟道:“你是说,账房寄卖的书画并非他本人所作,实则皆出于他家主人之手?都监这般武官,喜好舞文弄墨的当属少见啊!陆兴,你不是说令堂也喜欢写字作画吗,这你可比我们清楚,真是这样?”
子卿上去从张超手中抢过灯笼走到头里,嘴上应道:“常有人来府上向家父求字画,其意并非字画本身,而是为图结交家父罢了,至于府州兵马都监这样的身份……”
张超若有所思:“是了,以都监的身份,他何苦拿去卖,主动上门来求画的就绝不会少了,所以……”
“所以那些画都是都监通敌的证据。”子卿边走边说。
张超赞同道:“有道理,但都监肯定不会把卫戍布置明明白白地画到画上,若是上皇城司的大刑必能叫他老实招供……可惜他这么急着寻短见……”
马平冷冷说道:“恐怕是早早便知道了我们要来,才会怕得自戕了。”
张超连忙问道:“那就更奇怪了,是谁告诉他我们要来的?”
马平瞥了一眼张超:“都监是从京师调来的。”
张超闻言一惊:“原是有这层关系在啊?!又是哪位贵官的亲戚?”
见马平没有说话,他兀自哼了一声:“难怪,这样的手下,就连知州也不好管啊……唉,如今都监死了,画上到底有什么玄机恐怕无从知晓喽。”
“先找到书画,再查不迟。”子卿插嘴说道:“一把火当真是便宜了他,管他是哪位贵官的亲信,若私通外敌属实,尸身一样应受凌迟之刑,那贵官也别想好过。”
张超皱眉干笑:“陆防御,虽然你的话不错,可我总觉得你说话的语气,跟这位都监大人多半是祖上有仇。”
子卿横眉冷对,眼中闪过一丝寒芒:“自然有仇!和蛮夷私通往来,妄图危害神州,这就是不共戴天的国仇!”
马平打断二人:“现下还没凭没据,可别意气用事。虽然这些日子和西戎大小战事不断,但榷场开开停停好多次,也还是没有彻底禁了的,全因韵王又在朝中斡旋与西戎议和之事。我们要去找的那个字画铺,说不定也卖字画给戎商,按你的话说岂不算是里通外敌?等会你把刀藏藏好,见了店家好生说话,可别上去就一刀把人砍了,枉费了韵王一片苦心。”
张超叹口气应道:“是啊,少惹事端为妙,陆兴你不知道,这种事儿我见多了,那一把火可是有说道的,说明这案到此也算结了,起码主事者再也通不了敌了,即便我等什么也没查出来,上峰也不会再继续追究下去的。
子卿惊讶不已:“荒唐!背后主使何人尚不知晓,怎可就此收手?”
张超嘿嘿一笑:“哎,没错,就此收手怎地,兄弟你不懂,如果连我们也查不出来,那就说明这根本不是一件该查的案子啊。只不过是有些贵人的亲信呀,要被别人家的亲信给换喽!”
马平瞪眼打断道:“张超,你这乱说话的毛病何时可以改一改?我等领饷办案,不管有没有上峰的命令,追查到底便是职责所在,岂可如此胡言乱语。”
张超一摊手:“好好好,不提这茬了。唉,若不是陆兴老弟发现有疑,咱们现下应该已在回京路上了。”说着他脸上露出笑意,兴奋地冲子卿比划了几下:“陆师父,你原先可是应承过,得空要传我几招暗器功夫的,回去以后可别忘啦!”
三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巷尾一间独院府邸前停下了脚步,子卿敲门半晌,院内却始终静悄悄的无人应门。
“上去。”马平感觉事有蹊跷,招呼二人从张超挑的扁担里抽出兵器来,用钩锁翻墙进去,发现宅中黑黝黝一片没有一点灯光,等三人踹开大堂门点起火折子一看,才发现地上躺着主人一家五口,已经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