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过后,山坡上的草丛藤蔓仿佛有生命一般,齐刷刷地退了开去,露出后面一个隐蔽的洞口,两个男子从洞中走了出来,看见吴思三便道:“吴坛主,从哪里抓了个小娃娃?”
“这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小娃娃,是个小魔头!对了,方才听见貉鸣,可是找着癫子了?”
“找着了,已经给逮住送回牢里了。”
“好,一块大石总算落地。今晚还有大事,招子都放亮些,可别再叫人跑了。”
几个人说着话,便拽着洛叶钻进了洞里,随即草丛合了起来。
子卿虽然离得很远,进门的暗号已经全都记在脑海中,回想起此前自己伪装圣使,之所以被屡屡识破,恐怕都是没对上暗号的缘故。
也不知道是不是洛叶那小子有意害自己……
终于,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了树梢之后,他戴上面具,用力深吸一口气,走到山坡前,如法炮制对上暗号,山洞再次悄无声息地打开,凭着两个守卫手中的蜡烛,子卿这才依稀看出他们头戴兽神傩面,龙眼虎鼻,狮嘴狼耳;腰间别配刀;手中端劲弩。
民间私造弩括者,乃是重罪。
皆披挂甲胄,俨然一副官兵打扮。
私造具装三领及弩五张者,绞。
黑暗中子卿站在洞口,守卫似乎也看不清子卿的相貌:“来的是哪路的信士?”
“……”子卿默不作声。
一个身着整套将校铠甲的守卫从后走出,端着蜡烛凑近子卿,这才看清了他脸上的面具:“是……肖助教?”
不等守卫瞧个仔细,子卿已经轻身上前,抬手掐灭了蜡烛,低声呵斥:“今夜事大,小心行事!”
“是!”守卫见状连忙站到一旁,洞门闭合,借着木桌上油灯微弱的光线,可以看见洞内放着两个武器架,还有四五个全副武装的甲胄守卫,也依样站到两旁,让出身后一面宽大的石墙。
守卫伸手在墙边的机关上轻轻一挥,平整的石墙中间立刻出现一条扭曲的缝隙,将门分成太极两仪之状,随即悄无声息地朝两边打开,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
子卿不知何意,踌躇间发现里侧的墙角边集聚了一丝黑雾,立即心领神会,便在众守卫静静注视下,不动声色地走进房间里。
子卿刚一走进房间,身后石墙就缓缓关闭,片刻之后,面前的墙壁便又一样无声地打开,眼前所见的是一条四四方方的长走廊,沿路走了一会,终于在尽头迎来一条向下的宽阔道路,附身看去,只见石阶盘旋向下,宛如绵延不止的山道,沿路微弱的壁龛微光照不亮尽头,鼻息微动,看见淡淡的黑雾正从下方袅娜腾起,仿佛通向无底深渊。
沿台阶向下走了足足三分之一柱香的功夫,终于豁然开朗,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幅令人震撼的景象。
这里是一个天然的巨大洞穴,方圆足有百里,和普通山洞不同的是洞中绿树成荫,植被繁茂,抬头透过树顶缝隙,看那高过百丈的洞穴顶端和山壁的缝隙之间,竟然散发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淡蓝色的幽光,再加上长短参差大小不一的倒悬钟乳石上也有细小的光源闪烁,遥遥望去犹如无数繁星于穹顶中闪烁着,灯光和壁光交相呼应之下照的洞内明亮如昼;周围洞壁如同梯田般分隔出了好几层,种有作物,洞壁上开出的一排排小洞穴间或投出亮光,宛若楼宇,可见其中又别有洞天;各层洞穴之间大大小小的通道高低起伏,铺以无数石台石阶彼此相连;再看洞穴中间平坦的地方,也有各色高矮建筑矗立,或是依山石而建的洞穴,或是于平地修筑的屋宇,甚至又于高处砖砌的望火楼,门皆金钉朱漆,壁皆砖石间甃;间隔有地下河道如蛛网般交叉穿通,将整个洞底空间分割成了数十块方圆达数里的岛屿,乍一看去仿佛龟壳上的纹路一般;至于这些岛屿彼此则通过河上横跨的数十座巨大石桥相连,其桥无柱,皆以巨木虚架,饰以丹雘,宛如飞虹,其上下桥亦如之,桥下密排石柱,故而大小车辙得以驭行其上,宗门弟子打坐修炼于其间。
但凡是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自然形成和人工开凿痕迹彼此相辅相成,组成了一个鬼斧神工的巨大地下城市。
此时的子卿从洞壁上一条陡峭的小道抵达了这个巨大的空间,站在高处俯视,前方道路尽头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地下河,河上建有一座木桥,将道路继续延伸到前方一座地势较低的岛屿,那岛百丈见方,建有不少的房舍亭院。
子卿穿过石桥登上毗邻的这座岛屿,只见矗立一座高大牌坊,牌坊上刻有巨大的“云震场”三字,似乎便是这岛的名称。继续沿路向前,只见道路边的庭院里,有一些兵士正在操练,喊声震天。这些腾龙宗私兵,乍看之下气势相较于官军也不逊丝毫。
子卿心中暗暗惊讶,这魔教不仅有私军,还有妖异助阵,光凭阵势就能吓退官府军队,若是起事造反恐怕不在话下。
默默沿石道继续前进,又穿过一座石桥,终于来到洞穴底部中央最大的一块岛屿上,岛屿中央是一座刻有“腾云间”三字的牌坊,牌坊下是一个开阔的百丈见方的广场,正中间一棵雕龙刻凤的巨大石碑,高二十余丈,周围簇拥着八座雕刻各种飞禽走兽形象的高大石柱。
子卿走到石碑前,但见上面写到……
“仙君游中南,迷于此间,饥不得出。见老妪伴巨蟒坐于潭边,掘泥覆蟒。
君异之,问其故。
妪蟒相视而泣,曰,老身腿残,依虫为骑。今迷失,虫饥将毙,吾亦难存,故欲同葬。
君恻然,割股饲蟒。
俄而天变,雷声大作,蟒化烛龙,赤鳞耀目,托妪腾云,金身绚烂。
妪曰,吾乃先天太后,观君善行,赐列仙班,传修真之术,于此修行。
龙又赐玄石法宝,滴血化浆而食可以饱腹。
君拜谢,誓勤修以证道。”
子卿看完,心中暗笑:这腾龙宗的宗主,果然又是一个自诩见过神仙的神棍,那先天太后和烛龙现在什么地方?不会是嫌弃这里人多嘈杂,躲回天上去了吧?
忽然有一辆江舟车匆匆擦身而过,打断了子卿的思绪,抬头看去,运送货物的车队,各色打扮各种勾当的人们在此间穿梭往来,都以不同的面具形象来区分彼此的身份地位:挑担驾车的作匠干当戴着苦相的魑魅魍魉面具,武人着装的守卫军士戴着凶相的钟馗睚眦面具,身穿灰白罩袍的信士则戴着慈相的傩公傩婆仙人面具,一时看得子卿是眼花缭乱,但若抛开面具不谈,这里几乎就和寻常市镇没有什么不同。
侧耳能将那些人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