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紊问道:“我们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刚才你说买豆腐不要民票,三种都不要,这是指着什么说的?”
老人平日孤零零一个人生活,今天来了投宿的外乡人,觉得有了伴儿,愿意跟他们闲聊,不过一提到民票,他似乎有些回避,借着微弱的夜光重又向两人脸上仔细端详,问道:“你们是从哪来的?家里遭灾了?”
顾紊说:“一言难尽,我们是从伊川方向过来的。人生地不熟,又没有盘缠,向村里那家染坊要钱也失败了,幸亏遇上您这样的好心人,不然挨饿受冻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怎么样?嘿嘿,这年头饿死冻死还是新鲜事吗!这么死了算命不好,老天爷不给活路,要是遇上老抬拉票,流兵吃肥,民团打孽,可就真是八字不顺,霉气到头了。”
顾紊听得一知半解,魏武更是摸不着头脑,问道:“老抬拉票,流兵发财,民团打孽……这些我们闻所未闻,老爷子你讲讲,让我们长长见识。”
老人叹了口气,说道:“我们这管土匪叫老抬,绑人叫抬票,也叫拉票。像你们这种过路的肉票,遇上了就一脚踹翻,捆了胳膊腿儿,拿大杠子抬起来就走。到了背人的地方开始‘滤叶子’,就是折磨你,让你自己报赎金,说家里有多少地多少产业,能出多少钱赎你。说得少了就接着打,冷天泼凉水,热天点上整封的香烤你胳肢窝,没几个受得了的。滤完叶子,家里真穷一看就要不着钱的就弄死了,要得着钱的就叫人送信儿让家里拿钱赎人。像你们俩这样的,估计就是一个死。听人说,勒死或者砍脑袋算痛快的,有的开膛破肚扔在地上,嘴还会眨巴哪……”
顾紊听得毛骨悚然,问道:“咱们这土匪很多吗?”
“多吗?”老人觉得顾紊像个头一次见世面的呆子,摇了摇头,说道,“见过粪坑里的苍蝇吗?多得能把你撞个跟头!这年头没好人的活路,你不当土匪就被土匪欺负,当了土匪就能欺负别人,搁你你怎么干?现在啊,是小杆子人几十,大杆子上千号,有刀有枪,谁敢惹!老抬一过千就不劫道了,直接进村子要钱要粮,谁不服就杀人烧房子。还敢打县城,绑学生,学生票都一队一队地往外拉,造孽呀!”
顾紊知道,土匪自古有之,千年不绝,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才算彻底剿灭根除。他开始有点冒冷汗,自己一听说能时空渗透就头脑发热把意识投射过来,完全忘了这么做除了有新奇可以体验之外,还有残酷生存环境要面对和挑战。
他忽然想起来时看到的那片废墟,就问:“从咱们这往北有一大片荒地,看着像被人烧了村子,不会就是遭了土匪吧?”
“寨店村,被屠了烧了……”老人像是有所顾忌,住了口,没再详细往下说。
顾紊问道:“‘流兵吃肥’和‘民团打孽’又是什么?”
“兵就是匪,匪就是兵!同样一群人,脱了军衣就是匪,穿上军衣就成了兵。当兵的想发财了就脱下军衣那张皮,拉帮结伙夜里来祸害老百姓,打人杀人跟畜生一样!捞够了钱跑了,天一亮那张皮一穿,又装模装样成了人。”老人边说边叹气,眼里却是一片木然神色,显然已经在这样的日子里浸淫太久,麻木了,“打孽就是打仇,你们那里的民团啥样,你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