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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马背新娘

阮氏琳执拗拉住缰绳:“相公,你还是在家养精蓄锐,从安南到潮汕,接下来你还有很长一截路要走,你以为是你年轻时的气盛,马帮路你中了瘴气,我怀疑你还有残留毒气在体内。我探路回来,你还走侨批路,我就不陪你了。我再不提正房和侧室的事。要是莲姑物识到一个女兵崽那样使你愉悦的姿娘子,我就安心在安南带红孩儿,不打扰你的好事,有你到安南陪着我就行。”她就像是一个知心的妹妹叮嘱我,好像我是个乞丐遇见一个心善的施主,一时间,我差点掉泪了,真是桃花劫呀,不知是为她,还是为女兵崽,好像还引起田潮姿的记忆,甚至还有恶煞非女大姿娘。一个个潮汕姿娘人让我心折又心疼。看着阮氏琳雄心跃跃的样子,我就不惦记红孩儿了,那是件玄乎的事,全凭上天派送,估摸着她就是讨老爹喜欢罢了。唉,人家关键时刻掏心掏肺的,我却是把事想歪了,心里头,我把自己扇了两个耳光,这个小妹头,叫人又恨又佩服,真是折磨人。

阮氏琳进厨房,看见剩下的粿品,毫不客气扒拉进马兜里,牵着火猫出门口,她轻轻拍了神畜的脖子,火猫乖乖的就坐低了,让她骑上背上再站立起来。对了,神畜当日是为照应田潮姿,特别给她的优惠,现在也给了阮氏琳的照应。我啧啧称赞,不知是称赞阮氏琳的调教还是称赞火猫的灵性。我估摸着,阮氏琳从马帮路上,沿着界河到出海口回来,怎么说也得探上两三天。我注意到,老爹闭上眼珠默念什么,是给红孩儿或是阮氏琳祈祷,其实都是一样,有大人就保有小孩,我心中乱糟糟的,阮氏琳肚里真有我的种吗?

我走进房间,拿下藤匣篦,轻轻拂去蒙在上面的尘埃,抱进怀里,细细摩挲着棱棱角角,这是个比我年纪还长的箱子,自从到了我们手里之后,任劳任怨,由着爷俩奔波磕碰,撞船沿垫甲板当枕头,靠马背走密林渡激流。上天给了它灵性,我只要抓住它,心中就有安详的感觉,而老爹手把持它,目光有燃炽的希望。老爹凡是祭拜祖宗时,总是将它和祖宗牌位放在桌面顶层,让它接受我们的膜拜。经常的,老爹还把七星旗铺展在箱底,让两件神物合并一起,让黑旗军永不言败的精神透出箱外。我这次带它回潮汕老地,要让它进祖宗原先的祠堂,让它浸润祖先的海风沐雨刻苦耐劳。我知道,它不知咀嚼了多少红壳桃的神气品味,把潮汕人坚韧的融入南洋产的藤条骨子里,那一排排的编织藤条就是潮汕人的不屈不饶,并排前往的气势。这次侨批我可要自己独自前往了,祈祷它给我这次的一番神助,助我一切顺当。并祈求大神的保佑,拂给紫竹林的一片紫霭,仙气驱散一切妖魔鬼怪。老爹轻轻走进房间说:“你就把香火燃到那妹子回来那时,香头燃炽,希望就在,别是神仙瞌睡了,妹头遇见磕碰了。我们也劳累神灵一回,这事对彰德家的关系实在太大了。”我轻轻嗯了一声,老爹腿脚不便,还是双手合十,对着藤匣篦深深鞠了一躬,想把自己的希望和人气也融入藤匣篦里。

我虔诚祭拜藤匣篦之后,把箱子轻手轻脚拿到床铺上,就如往日走侨批睡甲板那般垫在脑袋下,陷入过去的呼吸里,那是每次返回的轻松,准备下一次的沉重。我就这样一步步走向中年的,我的结局不会是太婆的轰轰烈烈,但我希望能有老爹的自在,上天赋予每人一份责任,我只想安稳带着责任走完自己的路。我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梦中只见观音兰花指一弹,我忽溜往前一滑,就要掉进南海里,一对红孩儿在旁嘻嘻笑着,伸出稚嫩的手拉我上船,伴着惊涛骇浪,他俩同时高声大叫:犟神出世,景涛骇浪。我惊了,什么的犟种见人,还有金涛美景伴随?突然听到大门外激烈的敲门声,好像稚嫩的小手拉我起来,半夜了,陈蕙睐还在油灯下代笔备份,已然被惊醒,赶紧出来拉开门栓,我俩惊呆了,阮氏琳半夜回来了,夜光下,她头发凌乱,有点喘息,放下缰绳,急忙跑进厨房,舀起一瓢水咕嘟咕嘟就喝上了,不管我们询问的目光。

好一阵子,她才慢悠悠的坐了下来,从口袋摸出一个红壳桃,自己嚼了。我们就是有点莫名其妙,怎么说好从界河到入海口一路巡看,怎么着也要三几天的时间,不到二十钟头就回来了,我小心靠近火猫,仔细听听神畜的喘息,从厨房也摸来一个红壳桃,给塞进火猫的嘴里,看它津津有味嚼着,神畜没毛病,我也就放心了。我俩死命盯住阮氏琳,好像嚼着红壳桃是偷嘴婆娘,她梭摸一下肚子,喃喃自语:“红孩儿,你可满足吗?”汉威悄悄拉了契娘的衣袖说:“我弟弟想吃的,是瓦锅里的稀粥。馃子硬邦邦,还是稀粥可口温肚,锅里还温着呢,我给你舀来。还有你最爱吃的腌渍小螃蜞。”

阮氏琳大声夸他:“你真是红孩儿的好兄头。”她就看着汉威在月光下摆个小桌子,舀好稀粥,摆上小螃蜞说:“我在潮汕地看了人家爱吃的盐渍小螃蜞,学着做了一道,本以为一下就给抢光,没曾想还剩下有一盘。看来你们忘了根本,不爱吃潮汕地道小菜。”

汉威靠近她轻声说:“阿爷不给抢光,说你爱吃,要不我就嚼光了。”

惊醒老爹了,大家目光灼灼的,盯紧她,这妹头却是细嚼慢咽,好像我们都是空气般。老爹也是忍不住了:“你先给一句,为什么这么早就回来?”

阮氏琳这才抬头看一下老爹说:“阿爷,神畜纵然日行千里,我知道它是彰德家的招牌,我也不敢过分使唤,再说了,我也心疼兜里几个小钱,咱家最近不是经济紧张吗,是我在活人砖那半坡树林里遇见六耳猴王,人家那是摊手眼前,妖眼望去就有几千万把里,哪用火猫驮我去辛苦探路。”

“啊?”我等惊呼一声,同时把目光死死盯住她,这妹头很会摆谱,故意把小螃蜞放嘴里嚼得嘎吱嘎吱响,老爹很急,可记挂她肚里的红孩儿,不敢催得太急,老人家知道,孤女出身的妹头生性节俭,扒弄几个粿品在袋子里没舍得吃,带上的小钱也没舍得花,等到回家后肚子显饿了才从兜里拿出来吃,那是给肚里胎儿吃的。我和陈蕙睐就旁边干着急。可不只红孩儿饿了,她那句话把我们脑袋掏空了。巴巴看着妹头拿着小螃蟹的壳吱嘎吱嘎的嚼得惊天动地。等到她好不容易把盘子里的螃蜞壳子嚼完了,伸了一下懒腰大声说:“红孩儿,你可别急,螃蜞子有嚼头没营养,阿母明天去河道里,看看能不能捞两只鳖,就不给你老爸吃了,我自己吃进肚里,等于给你营养,你可要乖哦。神畜一路有没有颠坏你吧?都凌晨了,我就和你歇下吧,不要在肚子里折腾我。”

啊,我们等半天就是看她嚼蟹壳玩,我瞅老爹一眼,他的脸一下也凝固了,可他给红孩儿镇住,不敢大声呵斥,陈蕙睐不再是砖头,只是柳观音派来的使者,微笑转作苦笑,巴不得能快点弄清六耳猴王的原委,毕竟他是彰德家的诸葛,什么事得有个头绪,才能知道下一步怎么走。我知道只有我和她交涉了。我们又是耐心等她洗刷完,大家还是巴巴等她。她故意装做没看见我们,大声说:“契仔,契娘把缸里的水洗光了,明天辛苦你挑多两挑水了。”汉威也是知道契娘显摆做样子,滋溜一下转进自己床铺,大声应答:“契娘,我在床上找到假猴王了,我叫他帮我找我亲爹呢。”

我给这妹头淘到没气生了,只好低声下气求她:“一丈青,红孩儿他娘,我在家已是准备好侨批上路,就等你给说说这截路到界河的情况,你看了多少说多少,要是顺当,明天我就上路了。砖头已然备好信函的备份。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就给吹吹风吧,不管是什么风。”

阮氏琳沉下脸说:“平日里,你们老是嫌我喳喳吵死,不给当家大人看待,今天不说我话多了,不让我说两句,今夜睡不着了?”我腆着脸说道:“明摆着,你就是彰德家的当家人,快说说,你在路上遇见猴王什么的?”我肚子里咬牙切齿:早知道你会装模作样,我就自己去探路去,都是你那两句相公的关切迷倒我,害我在众人面前没了相公样子。

阮氏琳不依不饶的:“知道我是彰德当家人了,你甜甜叫我一声媳妇、厝人或是老婆,我就特好心情告诉你,今天我遇见六耳猴王的经过。”我把牙在嘴里磨了磨,哼哼出声:“南洋妇人,你就辛苦一遭,晚点睡,告诉我你去界河一路的遭遇。”

阮氏琳白了我一眼:“叫我南洋妇人,这时候了,还惦记回潮汕找潮汕姿娘子做正房。不过是我答应的,我就饶了你,可是,你也答应我,正房是要偏房批准的。莲姑和你看好了都不行,得我看一眼聊几句,我的贼眼可准了,不然她把你给霸占了我可怎么办。”

我再也忍不住了:“你到底有完没完?”

阮氏琳滋滋笑着:“半老头了,经不起逗,再大声点,看门外招来几只豺狗。”

陈蕙睐暗中拉我一把:“顺着她一点,不能和姿娘子计较。”老爹的大葵扇扫了我一把,就是让我闭嘴。

阮氏琳嘎嘎笑了:“你们大人怎么这么笨,要知道,不把经过说了,肯定我也睡不着,谁不知道侨批行情急,保不齐,柳观音又是很快送来一沓,有经济,我上市场就要敢花一点,要不然委屈了红孩儿,汉威别装睡了,我知道你和你亲爹在梦中路上,要找亲爹,先把经济搞起来才能碰面。快快起来冲茶,阿爷等不耐烦了,功夫茶能醒醒脑,阿爷下来是主角,防他老人家听漏了什么。”

唉,汉威清脆答应一声,滋溜又是站到大家面前。

阮氏琳显摆也是累了,这才悠悠说道:“我还是妹子人的时候,迷上二马兄一家,在你和阿爷出发送侨批时曾经偷偷跟在你们身后,也在算准时间你俩差不多回来时经常到路口张望,早知道了你俩走侨批的路。这次就从上次咱俩和活人砖走马帮路那半坡地开始探路。我骑上火猫先去那里,想着到红河那头沿着河边往下走,快到入海口那头再往回兜几个马蹄形来回,大致就可把侨批路况摸清楚。我快到活人砖训练的半坡地,火猫突然馋口,跑到路边,大口大口吞吃路旁的香嫰青草,我心急,可是神畜执拗,它顾着路旁的美食,毫不理会我的紧张情绪,拉紧缰绳,我看了一下,路旁神畜喜爱的香草就那一小片,神畜吃光了神力更好,由着它悠悠低头尝新鲜。突然从林子里冒出三几人来,分明就是冲我来的。我抬头一看,有个邻近村的恶棍也在其中,遇见这流氓能也什么好事,我赶紧拉起缰绳喝令火猫,可它注定要嚼完这片嫩草。拧紧脖子就是不肯起来。我一手捂紧肚子,一声声吆喝火猫,可这畜生中邪了,老是和我作对,就是不肯迈步。我在心里诅咒神畜,这次你害了我,回去我跟二马鬼他老爹告状,非剥了你的皮不可。没法子,我给那些混混们拉下马来。我牵着马,看看神畜眼神,如是它愿意配合,我一个滋溜就跃身上马,神畜撞开面前的一个混头,我得得就跑开了,那肚里的红孩儿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可把我气死,火猫还在低头找香嫰,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我知道,它是故意气我,不听我的指令,人畜也隔阂呀,没法子,我给押送进树林间。那时我脸都绿了,这些个混混们要对我怎么样?不会是想凌辱我,我是个准妈妈的人,我得向他们求情,要不就把兜里的小钱全给他们,求他们放过我。汉威,茶、茶,嗓子冒烟了。”

我们也是听得心惊肉跳,别是半道遇见鬼怪,逼她提早回来。老爹更是紧张,差点给热茶烫着了,急忙咽下口里的茶水问:“他们没怎么着你吧,我的孙子没事吧?”

阮氏琳美美喝下一杯茶水说:“几个小妖押我进树林,大声争功似的对坐在一张原始太师椅椅子上一老头说:太君,多半天了,才逮住一个小妹头,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人?那东洋老头一听是个女娃,赶紧睁眼看来,我那时紧张,散乱的头发盖住了脸,不断拿安南话和他们交涉,老头靠在木段和树叶扎的太师椅,听到我和几个安南小妖争执,拿手一挥,不是这人,搜搜,看看她身上有无违禁品,没有就放了她。我这才放心下来。几个小妖看了看我和火猫,伸出脏手说:阿桑老头发话了,你总该意思意思了,我们风吹日晒的,也挺辛苦,老阿桑要大的,我们怎么着也得有几个小的。我松口气说:我身上就几个散钱,要就拿去。老头那时口中喃喃有词,闭眼打了个哈欠,一气的愁眉苦脸,就在他头朝上哈欠时我可瞄清楚了,他不是六耳猴王能是谁,赶紧把钱放回口袋里,赶紧招呼:勇部阿叔,我是琳子阿妹呀!老阿桑吓了一跳,赶紧睁开眼睛起身,细细端详了一眼,擦了擦眼睛呵斥小妖:贵客来了,怎么没礼貌了?小妖们一楞,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把自己的坐的木墩端了过来,马上腆下脸对我笑了笑,我知道,兜里的散钱保住了。老阿桑喃喃问道:好闺女,你怎么到这偏远地头干什么?接着嘴唇哆嗦着,我知道他要问什么,接上他关切的话题说:唉,我从潮汕地回来,嫁了个伐木汉子,他很吝啬,经常没给足够的钱养我,我不得经常找他要钱来吗。这顺路也看看海山姿子回来没,是走哪条路,我俩在昆明分了手,不知她找到阿兄没有?唉,这世界没有战争多好。对了,阿爷,我忘了告诉你,海山姿子就是六耳猴王的闺女,老阿桑的贴心小棉袄,在活人砖队列里叫田潮姿,这是她的东洋本名。”

上人喝口水,五娘急切问:“你娘没把你在肚里颠坏了?”上人瞪了她一眼,忽然起身走了,是呀,我们是听得有滋有味的,可人家教授讲得太累了,可大家比教授还急,海山姿子会怎样引起她父亲心中的微澜,大家一块呲五娘,颠坏了还能当教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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