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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祖宗根根

早早的来到广场,五娘像个好奇的妹子人般盯着他嘴巴,上人微微笑着开讲:“过去千多年的社会里,妇人典当不是稀罕事,江南特别多,潮汕一带倒很少,就是说潮汕姿娘人会安排,就算是家道贫苦,姿娘人总会把家安排的妥妥帖帖,家中虽是没有隔夜饭,可还有丝丝的温馨,可人也有逼不得已的时候。”

两个孥子很听话,到邻家玩去。妇人招呼我们进去坐坐,我是急着赶路,可看见了妇人执拗的眼神,我抿紧嘴巴,大家有点无奈的进了院子。妇人就在灶膛屋烧水,郎朗的声音传了出来:“你们侨批人都是懂点文化的,我是大字识不了几只,能给我读读他的来信吗?”

我把信函递给陈蕙睐:“我半文盲,看地址对付一点,信张字一多,眼前一群蝴蝶飞舞,信函里讲了什么,还是你来读吧。南洋收侨批一多,那边代笔先生赶着帮人写信,鸡飞狗跳的,抓住几只鸡,跑了几条狗,逮不过来。”

陈蕙睐打开信纸念道:“慧珍厝人:见信如晤;挂念孥子,他俩个头高甚?东邪进入,两国相炱,殃及侨乡;恶蛇吞象,批路阻隔,祸至南洋。掂来银元,不敢随意,甸甸衣兜。本想北上东去,奈何南洋几年心血全扔,心属不甘,能挣间草寮铺个水池养鸭鹅,或是荷锄垦上几亩熟地,许多华侨熬来出人头地,我还在搏命中。本想接你们娘俩到南洋,一家劳苦作乐。唉,心中愿景东邪毁了。听到批社万难请帖,附上平日汗银,十五银元不多,往时积攒,现今刺刀边挥汗拼垦,能否攒下批汇,还是未知。潮汕大旱,全赖芳人劳苦捱日,操大孥子。东邪会走,日子能好。问安!”

妇人给大家冲了茶水,一把接过银信,把信纸捂在脸上呜呜直哭,牙缝里蹦出几句话:“当初我就不该劝他下南洋去,旱情汹汹,一家子饿死一块心甘,如今回不得见不着,大人无所谓,孥子耐不得。可怜见,他们就不该生来我们穷人家。”泪涟涟的,这场景比那病死的孥子更让人焦心。好像一路看到的溪流有节段干凅,一些个小鱼虾在淤泥里挣扎跳跃,周边可都是裂开口子的泥沙。当然还有一些来不及给鸟儿叼去的干鱼瘪虾。这世道,死去万事空,活着更煎熬,你该羡慕那干鱼瘪虾,还是看着淤泥里拼命挣扎的鱼虾呢。万恶的东邪呀,什么活水都给堵死。东洋为刀俎,我等是鱼虾。

妇人抹了一把眼泪继续说道:“卖自己我也是为了夫家两个孥子,他们正是长身体时节,我实在无法供给,能不能捱过春荒都不一定。我现在唯有女人这身段卖给人家,以供夫家存续香火,孥子懂事,说要快点长大,有了身板打东洋去,听了这话,知道自己肩负的责任。那家主人也同意接收孥子到他家去,还可和他家闺女学点初级字。知道你们送侨批忙,不该麻烦你们,可我也是万般无奈,除了识得扁担是个一字,看不懂契约里蝌蚪蛙呀,中人介绍了一家人,说我过去那家里,和主人一同饭桌,和女家主称呼姐妹,孥子和佣人一起吃饭。若是生出男孩,给喂满月壮实或是周年,马上契约算到期,还有赏银。如是没有,或是生出闺女,就当再续年限。你们就帮我看看,条款里是否这么写的?”

陈蕙睐接过契约,细细看了起来,我没等他回答,自己到马兜里掏出十块银元,对妇人说:“再递上十块银元,你能不能度过春荒,能不能等你夫君回来?咱不签约行吗?”

她要跪下给我磕头,嘴里喃喃说道:“世道难料,米价已经涨了四五倍,家中已是揭不开锅了,幸亏你们及时送侨批来,可不光是吃饭,孥子日日长大,衣裳大的给小的,补丁接补丁,乞丐一般。他爹走前特别嘱咐,要让孩子读私塾识字,不能当他那样的睁眼瞎,只能下南洋搏命数;活在世间,一样样都要花钱。屋子漏雨无钱翻修,这也就算了,可孩子眼巴巴喊要吃饭吃肉,我把自己的眼泪煮汤喝了,持个家不容易。我下了这决心,也是掂量着许久,找到可信的人家不容易。所以叫你们帮看着条约,最近侨批少了,代笔老先生宁愿饿着,也不乞讨,骨气是有了,可人病加饿死了。连个看信的人都没了。”听后我耳朵塞得满满,一时无话可说,怪我自己,没和老爹一同收批信。和我相近年纪的几个憨厚汉子,那谁是眼前人的夫君,我要回安南劝他回老厝算了,厝人都自己卖了自己,在异国外乡拼个什么劲。

妇人抹了把泪说:“知道南洋侨批社都是揽熟客的银信,我夫君你们肯定认识,我掏几句心里话和你们说,回安南你们再和他说,我就不用叫代笔写信给他了,能省一点是一点。旁人说两个孥子有骨相,长大能作为。夫君到南洋是为了家,我到别人家是为了孥子,我反反复复和孩子商量很久,最终哥俩同意了,他们保证,和我在别人家一定乖乖的。我祈祷快点给人家生个男孩,和我这哥俩一般伶俐,契约早点结束,当然,夫君回老厝地,家还是那家。有些事是老天说了算的,生了闺女,人家嫌弃,我得领回家来养,按月主人给生活费,也可匀点给两位哥哥,娘对自己身上掉下的肉都是一般的疼惜,夫君不能说不是你的血脉就冷眼对待,小哥俩也会同意的加个妹妹的,当然,人家要不嫌弃最好,因为人家说像我样貌不差,生出闺女会惹人疼的。再和你说道,契约夫家人有品相,且爱国,对教育哥俩成长有好处······”

有个老妇人进来,两手牵着两个孩子,喃喃说道:“这是契约爸给的肉饼,吃了壮实,快点长大打东洋去,立大功光宗耀祖。”她高声呼喊:“约定女,听说侨批人到家,你叫他们给看条例,说了没?我没骗你吧,你就印指模吧,我也等主约人家给的两块银元买米下锅呢。”她一眼看见陈蕙睐琢磨契约,喘口气说道:“为了这家妇人签约,我瘪着肚子跑路,应雇主家要求,先看孥子再看妇人,这两个孥子确实可人疼,说是能生出这么懂事精壮的男孩,母亲肯定错不了。我叫孥子给契爸磕头,他俩乖乖听话,有教养啊。孩子到契约家肯定是受不了委屈。”她凑近陈蕙睐问:“怎么样,我也不识字,契约是老秀才自己写的,没欺负人吧?”陈蕙睐给噎住,轻轻点头。

媒人婆高兴了,大呼小叫:“我这辈子没少给人做媒,可这介绍典当妇人是第一家,也是最得意的一对。主人家精神着,家传殷实,腰骨硬朗,小小年纪乡试就中了秀才,要是大清不灭还能更大作为。老丈人回了许多财礼才攀上这门亲事。好些年了,女主就是没生出个带把根头,主人家心有不甘。征得厝人同意,这家妇人恰好有难处,一说则合,定下三年的洞房之约,郎才妾意,皆大欢喜。喂,我怎么看你这送侨批的脸色不正,你肯定认识他丈夫对吧,是不是他说了啥?可别搅黄人家两门子好事。”

踌躇一会,自己掂量,我是说不过媒婆的,看着妇人精明能干,戚戚脸色,却有许多期盼,自己主意正着呢。是苦潭还是甜缸,我也说不准,听之任之吧,心口还是堵,瞅了一眼陈蕙睐,他一副茫然模样。我明白,社会万千,我们只能适世而行,眼前我管都管不了自己,何尝来点凡俗道理去管人家。我默默递给侨批签收纸,垂想眼帘不敢对视妇人。妇人摁了指模,招呼那小的孥子,叫他拦在我前面。我要走,转身不是,站也不是。

那个孥子细很是乖巧,妇人叫他磕头说:“阿伯给了你肉肉吃,你今天吃了,以后在别人家不许再嚷要吃肉肉了,番薯菜根也能长身子。阿娘一有钱会买肉肉给你吃的。”那孥子人确实极乖,朝我瞄一眼,规规整整磕个头。妇人接着说:“阿伯认识你爹,你亲亲叫长辈人一声,你会把你的乖模样给你爹描述,说你哥俩长大要出人头地。”孥子亲热叫了声伯爷,又是磕头,最后,妇人再叫他磕头说:“这是人家帮阿母,你得知恩,咱家困顿时节,人家跋山涉水把你爹的钱份送到,要是东洋人走了,你爹少不得叫咱娘仨下南洋去,少不得阿伯当咱们引路人。”听得我眼眶一点湿润。

出大门外,阮氏琳好一顿埋怨:“妇人就要进富人家吃香饮甜,你还捐了十块银元,日后看你比她还困顿。耽搁了再送一封侨批了吧,你不是很在乎时间吗?”

陈蕙睐也是眼眶有点湿润:“安南妹子,你就不要怪二马兄了,不是一路走来,我在南洋也难以想象老家厝地的惨状和灾情。心有所属,情有所依,契约里给当的银元不多,或是慧珍带了两个孩子的缘故,到契约主家里待遇却是很好,与女主人一般待遇,甚至和女主人是姐妹称呼。两个孥子也有保障,大概齐是妇人和厝主见了面商议好的,心里顾及眼下的孥子,已然很顾及夫家的颜面了,我没见过世面,可能想象日后契约家的情形。慧珍还要和夫君团聚的,留下银元就当路费好了。灾年乱世中,保命最重要。”

阮氏琳闷闷说:“我不怪二马兄,只是早点为他打算,提前做他厝人,他就是缺个身边人为他打理身边事。亏得有大姿娘和竹马兄的善款垫底,不然许多看不过去瘪了钱袋子,真要讨饭回安南?会不会路上就饿死,我可以像猴子般吃野果子回去,他行吗?二马兄给老爹惯着,或许没体会到饿极了的滋味,我就有过体验,那就是饿到恍惚中,只要看到地上会动的就想扑上咬一口,听说饥荒年,人吃人也是有过的。”

我很烦她什么事都要插一杆子:“我回安南路上,要是饿极了,就咬你一口行了吧?你能不能把嘴巴给闭上。”

阮氏琳高兴了:“我跟你出来,就是要给你吃的,什么时候你要咬我都行,我的肉肉很香的。”我又是掉入她的话套里,她倒是仗着能干点事撑阔了嘴巴,打她不怕,骂她已然很在乎,这个小妖精,我对她束手无策。

阮氏琳说得对,我在乎时间,可又是浪费了许多时间,现今这个世界,不是我什么都能管的。再走一程,进入下一家。外门只是轻掩,推门进去,这家子已然很破败,房子的柱子毁了,塌陷了半边。我踌躇在门口,要是这家子看不过去,我该怎么办。阮氏琳仿佛看穿我的心事,从我手中拿了银信进入院落里,房门没有关着,她大大咧咧就进去,这里探头那里发声,里面都是静悄悄的,我心想:坏了,该不会是遇见绝户了。阮氏琳回到客厅,只见一碗粥糊糊供在小圆桌上,上面插着三根香头,她凑近一闻,粥糊糊已是馊味,还长有点白毛。实在话,这样的粥糊糊我是吃过,年景不太好时,有这个吃已是阿尼陀佛,这么这家人把粥糊糊当成香炉用?

就在我们翻看家杂,看看能不能淘口水喝时,一个中年人进来,身后跟着十来岁的男孩,我接过阮氏琳递回的信封,瞧了瞧银信上的署名,该是个妇人名字,怎么来个汉子和孥子细?

我迟迟疑疑递过银信,中年人一瞟上面的名字回答:“是这家人没错,汉威,你父亲来银信了。”他正面对我说:“唉,还是迟了点,孥子的母亲殁了,病饿而死。这不,孥子的孝服穿身上,没人洗,滚成土灰色了。族里人也发愁,大家商议着,怎么办?我是施姓族长。刚刚孥子看见你们进他家屋子,赶紧找我来,叫我帮他想个法子。孩子我已是安排他每家轮着吃饭,现时节,大家都很难,孩子是懂事,可脾气很倔,有时就是饿着过夜。现在只有南洋他的父亲一个至亲,他想找他父亲去。”

阮氏琳抢在我面前说:“跟我们说这些,我们管得着吗?我们送银信,一路上看见多少饿殍,要管,批脚不就成为官衙人了吗。不知遇见多少困厄家庭,有的比他还惨,大家都是这样默默忍受着,天灾人祸,日寇作祟,能怨谁呢。快快签名拿侨汇,我们等着送下一家。”说完,她走至马兜边,紧紧捂住钱袋子,害怕我去拿慈善银元。

族长叹了口气说:“唉,我知道大家都很难,”他看了看信纸再说:“他父亲汇来十块银元,我本打算让孩子渡过饥荒,大家再帮他操弄两亩薄田,或是就可长大成人,可孩子南洋有父亲呀,他遇见我就嚷嚷要下南洋找他父亲去。知道嗟来之食吗,孥子不肯吃。再说了,有父亲不算孤儿,该找他父亲去,你是批脚,下南洋路熟,现在我想把孩子托付给你,只有你能带他到他父亲身边去。你看行吗?要不,我再出几块银元给凑足路费,我把他家这破屋子盘出去。”

我有点为难:“我还在送侨批的路上,去南洋须我送完侨批后回安南时再说,族长,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回去时尽量路过这里,那时我再带他找他父亲去好吗?你还是把回条签了吧。”

汉威哇一声哭了出来抽噎着说:“族长好心,叫我轮着各家吃饭,一家子有老人小孩子,他们巴巴围着我,像我是山上的怪兽,有的小妹妹说我和她抢饭吃,她没吃饱,也有翻白眼的,我不想去。几天里都是在山里挖野菜刨薯根,现在山上野菜也难挖了。原本村里和气的阿伯阿婆,现在见了我都躲着走。我有父亲,不该这样给人看的。”

阮氏琳过来说道:“你就骗人吧,你家里一碗粥糊糊好好的,要是对付吃了,好歹能捱过一天,怎么糟蹋了成为香炉,我饿极了连田间的土都吃过,饥荒年,一粒粮食一粒金,你能说说为什么一碗粥糊糊让糟蹋了?”

汉威哇一声哭得更大声了:“我和我娘去讨吃的,大路上遇见军车路过,颠簸着洒下一点米粒,我俩和一帮饿鬼争抢,一颗颗捡了来,山上挖了点野菜,就煮了这点粥糊糊,我饿急了才吃了一碗,我娘在旁看我,吃力的把这碗粥推到我面前,要我再吃,我不肯,又推了回去,接着娘俩推来推去,我娘一下栽倒在桌面,再没醒来。事后我把我娘最后煮的一碗粥插上香火,作为心中的惦念,粥里寄有我娘的魂魄呀,我总在粥里看见了她的一双眼睛,我又怎么吃得下。”

我低声对汉威说:“孥子大,你明白什么叫风餐露宿、沐雨而行、忍饥挨饿、风吹日晒、急流勇进吗?夜间还要斗狗斗狼鬼斗汉奸,我们都经历过,有时候肚子疼发烧什么的,我们都要顶着走。听说过吗,有些个批脚走在半路晒晕发烧,叫天不灵叫地不应,你说怎么办?”

汉威一边抽噎一边说:“那叫有希望的苦,我呆在这里受白眼,那是没希望的累,真是死在寻找父亲的路上,我也认了,我娘和我团聚,还会夸奖我是个有志向的孥子。”

阮氏琳虎着脸说:“什么志向呀,奔希望呀,都是人到了绝望时才做的事。你不还有两亩田地吗,没到绝望时候,家有根基还出去受苦受累,你是个汉子细吧,再忍忍吧,很快的就长大了,长大了自己才拿主意。你跟来了,万一真有好歹,我们怎么跟你父亲交代。你就赶快把回执签收了吧。”

汉威把指头在牙尖咬破了说:“我渗出的红血不是要给侨批签收的,而是发誓的,我一定要跟你们走,到南洋去找我爸,我把鲜血涂到签单上,血和摁指模的红泥和签名到底不一样,就是表示我的决心,我一定要和你们走,如果嫌我爸寄来的十块银元不够,我一路为你们干活,干什么都行,夜间守夜喂马,白天烧饭砍柴,都可以。回到南洋找到我爸,你们找我爸算账去。”他一头撞向阮氏琳喊:“契娘,你就不要再阻扰我参与水客的行伍了。”接着他在地下朝她磕两个响头,人又转向我,也是磕了响头喊:“契爸,你就带我走吧,你就是我亲亲长辈人,我会像看待父亲一般看待你的。”

阮氏琳猝不及防,给汉威撞了个趔趄,听到喊了契娘,忙站稳了身子,眉开眼笑扶起汉威亲亲说道:“孥子细,我看你像是看到了我日后孥子的模样,他该有你这般的倔强有志气,乖仔,你跟我走吧,我在安南有处破陋房子,咱娘俩可以在那安身,放心,你契爸会收下你的。”还伸出手来,在他脑壳上仔细摩挲,表示亲热。这变脸也太快了,我的生意怎么她都给我当家了。

我想了想,或是只能如此,我还是给族长说:“要不,你就帮孥子人签收了吧。”

族长看到签收回执说:“汉威他家签位已是滴上他的血了,那就算签收了吧。”我低声和他说:“东洋人已经侵入南洋多地,侨胞们都是在刺刀下活命,续点命算是刀口舔血,皮鞭下挣扎而已。也就是说:命都不是自己的了,看天续命罢了。”

族长看了看我,轻声说:“我明白你的意思,群兽侵入,想要存活,得在兽牙里挣出身子,万一他家门不幸,没有办法。他都给你磕头了,叫你一声契爸,你就收他当契仔,这孥子长大了干活是把好手,孥子人性子倔,你就在走侨批路上好好调教。”族长叫过汉威来:“侨批人要带你上远路了,你就去你娘坟头磕个头告别一声,你娘风水和你家的旧宅邸族人会帮你看的。”

汉威想起娘来,不禁又是泪流满面,他跑进屋里,捧起那碗粥糊糊,和族长去到村外风水地,规规整整的给他娘坟头磕头,坟头上插的白纸幡轻轻抚摸他的脸,就像是他娘亲手抚摸他一样。接着他又是朝族长磕下三个响头,紧溜着跑来找我,好像怕我跑掉似的。我望了望族长,心里话:施家弟子不幸,万幸地是有个通情达理的族长。我朝他挥手告别,转身一看,汉威已然和阮氏琳牵手,两人亲热的好像姐弟般。阮氏琳问:“给你一折腾,我们肚子都饿了,这附近哪里有吃馆?收了你这么个乖仔,咱得吃点好的。”

汉威此时欢快得好像火猫的契弟一样,跑上大路,去到村外一家饭馆里大模大样坐下,老倌儿不高兴了,赶他走:“乞丐仔,你又是来捞剩饭吃,这年头,哪里还有剩饭可吃,有客人剩下的,我都想吃,哪轮到你。要想剔点别人啃剩下的骨头之类,时辰早了点。”

阮氏琳进去,揽住汉威肩头大声吆喝:“来两个好菜式,给我契仔上两碗冒尖的白饭。”老倌儿愣怔一下,赶紧朝后厨喊:“潮汕卤鹅脚翅和新鲜煮鱼各一盘,两碗白米饭盛满点。”接着走近阮氏琳问道:“小姐姐,还要点什么?”“来一钵子好酒。”我进去后,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好家伙,阮氏琳真不给我省,原本节俭的她此次怎么这么破费?当然摆上了,我也不好拒绝了。阮氏琳径直到后厨要了脸盆洗把脸,厨工不高兴说:“大旱之年,水都是从深井打来挑来的,很是费了一番力气。”她毫不客气说:“该算多少钱都加上。”这么花钱法,明里不好说她,心中隐隐作疼。

当白皙脸蛋的姿娘子坐桌子旁,汉威嘴里塞满鹅脚翅,不忘挤出一句恭维话:“好姐姐,你雅哉哉哦。”

阮氏琳变了脸:“什么姐姐,你不是叫我契娘吗?当契娘想在契仔面前有个好面貌,花了钱洗了脸怎么就变成姐姐了?不许叫姐姐,我是你娘。”

汉威差点给噎住:“雅哉哉的姿娘细,干嘛要当人的契娘,叫姐姐后生。”

“你知道为什么要收你进侨批队列吗,为什么和你见面第一餐招待你吃这么好吗,就是你叫了我一声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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