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宓好似溺于深水,陷入诡异窒息的平静。
她用一种近乎锥心的目光看着淀夫人:“若我偏不肯服这天意呢?”
淀夫人也平静地回答她:“你必须服。”
二人面对面站着,两双相似却又不同的黑眸相撞,谁都不肯退让。
只是淀夫人淡漠,薛宓死寂。
那双眼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可薛宓心中却涌出一股深深的倦累,从未觉得这样无力过。
淀夫人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难得愿意跟她多说几句话:“世间万物皆有命数。人之于世,并非以善恶区分,而是天命,有人同你一般,生来身负气运贵不可言,有人却劳碌终生平庸无为,注定贱于刍狗。”
“阿宓,这是你的命。”
“你生来就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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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宓已经忘记当初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重新回到那个狭隘逼仄开着天窗的小屋。
她只记得那日淅淅沥沥下了小雨,回程的路上她甩掉侍从递来的油纸伞,任由雨水将她淋湿。
她缓缓走到屋子的中央,天窗大开,雨水于烛火的照射下泛出银针般的光泽。
薛宓仰起头,入目是被窗子捆成四方的天,雨水落入她的眼中,倒真像是银针般激起一阵尖锐涩痛,在眼眶蓄满后,又顺着她的脸颊滑下。
她有时也会恍惚地想,自己是不是真该顺应这所谓天意。
虽负剑骨,可每次挥剑之时,心中总有若有若无的抗拒之意,似乎从骨血中便对修剑一事极为不赞同,时刻逼着她回到星辰的怀抱。
每时每刻都像在提醒着她:你不能修剑,你不能忤逆母亲。
母亲...
夜风寒凉,引得一阵牙颤,却叫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双浑圆澄澈的蓝眼睛。
那是一只她幼时养的狸奴。
薛宓发现它的时候,它的后腿被不知名的野兽咬断,正淋漓淌血。见陌生的人类少女靠近,它无法逃离,只能匍匐在地发出沙哑孱弱的不安叫声。
淀夫人不喜幼兽,因而淀山水阁内从不会出现任何小动物。
这是她第一次在水阁内见到小猫。
彼时的薛宓一门心思讨好母亲,模仿淀夫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淀夫人喜欢的她也学着喜欢,淀夫人讨厌的她也尝试讨厌。
她本该学着母亲的样子,让这濒死狸奴自生自灭,可不知怎的,望着那双干净如稚子般的湛蓝眼瞳,她的心中竟生出几分恻隐。
那时她才知道,再怎么模仿,她与母亲还是不同的。
她喜爱狸奴。
不知怀着怎样的心思,她将狸奴救了下来,偷偷养在身边。
不出意外地被淀夫人发现了。
面容冷淡的女人拎着幼猫的后颈,对她说:“我只给你两句话,若能说服我,我便允你养它。”
薛宓颤抖着,看着脆弱的生命在她手中胡乱扑腾着,她知道刚愎自用的母亲没有直接处理掉它,便是难得仁慈地大发善心了。
可她还是不懂。
不过一只猫...又能妨碍到她什么?
她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剥夺我的一切?
淀夫人却以为薛宓在问她,为什么只给她两句话的时间。
她说:“第一句是因为你是我的女儿,第二句是因为你是薛氏未来家主。”
以己出发,以族出发,却没有一句是以她出发。
薛宓本就钝痛的心因为这句话鲜血淋漓。
她垂着头,只觉得连指尖都是麻木的。
她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淀夫人淡淡睨她一眼,风轻云淡地让侍从将狸奴从淀山上扔了下去。
仿佛对待的不是一个生命,而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器物。
薛宓有一瞬间恍惚觉得,被淀夫人从山腰扔下去的不是狸奴,而是她。
她再也无法直视猫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