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少奶奶的嫁妆丰厚,论起排场来,至少在丹徒县算得上数一数二了,薄宝禄心中高兴,不免多喝了几杯,觉得有点头晕,扶着墙从酒席上走出来。
正月的天气,冷风一吹,身体里的酒气一下子就散了,他避开众人,捡了条小路往后院里来,却在墙边看到个衣衫单薄的小丫头,大喜的日子里,没有去前面看热闹,却蹲在花园的一角抹眼泪,他分辨了半天,终于想起她的名字:“琥珀啊……你怎么在这儿?是不是吴大娘又罚你了?不怕不怕,老爷这里有好吃的糖,快给你娘送去?”
琥珀不敢上前院去,只能在后院的墙边等着,好不容易等到了薄宝禄,顾不上会被吴大娘骂,扑通一声跪下:“老爷您行行好,救救我阿娘吧!”
薄宝禄揉揉迷登登的眼睛,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再看琥珀一脸的泪水,酒渐渐醒了,转头看看四周,好在没什么人,这才开口:“琥珀,这是怎么啦?你阿娘怎么了?”
“我阿娘病的厉害,昨天就开始咯血了,求老爷去看看我阿娘,要不给我阿娘请个大夫吧……”
这……
薄宝禄回头看看热闹的前院,再看看后院一角那座破旧的小土房,迟疑着开口:“这个日子里……不太好吧。”
他叹一口气:“你给你娘说,让她再捱一下,明天,最迟后天,我让赵管家请大夫来给她瞧病。”
琥珀没想到连他也这么说,怔住,一点点抬起头来……
薄宝禄本想再安慰几句,却不知为什么说不出一句话来。
琥珀一脸哀恸,眼睛通透到似乎能看到她的心里去。
有恨,也有怨,更多的是拷问人心的绝望。
如果手里有刀,这孩子怕是要杀人了吧?
薄宝禄背脊发凉,不自觉后退一步,再想说些什么,那孩子却垂下眼睛,轻轻地站起身,走了。
……
李绣娘在就在当晚离开这荒诞的世界,像平日一样,她直到最后也还是安安静静,嘴角紧紧的抿起来,一句怨言也不曾留下。
琥珀整晚跪在阿娘床边,平生第一次想到阿娘的命运,阿娘这一辈子,仿佛就只是为主人而生,从她记事时起,阿娘都是战战兢兢的活着,对谁都是低声下气的,在老爷太太面前更是连句话也不敢说,仿佛连呼吸都要看主人的眼色行事。
像狗一样活着,像狗一样死去,她这样的人,连在吉祥日子里生病都是种罪过。
那些街上流浪的乞丐、那些三伏天里还在水田里种稻的穷人、那些因为无力抚养而出卖孩子的父母,那些为争抢到一碗施粥而大打出手的饥民,这些人和阿娘一样,所拥有的只是草芥般低贱的命运。
从出生时起就注定被踩在脚底,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都理所当然的被践踏被遗忘。
这是一个没有天理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她和她的娘,都是错误是蝼蚁,是生而有罪的人。
琥珀的眼泪渐渐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