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遗内心翻江倒海,面上还在强装镇定。但李遗毕竟是年纪尚轻,周延抓住其一瞬间的失态,彻底确定了搜集来的信息。
李遗拈起茶盏,倒进干燥的口腔,杯水难解急渴,周延依旧淡淡噙笑,取出大盏倒了清水递给少年。
李遗一饮而尽,讪笑道:“大人,什么诉状?我也写不来的。”
院中的气氛似乎瞬间冷了下来,周延缓缓起身,背对李遗似在思考什么,背在身后的手掌不住地将虚空抓抓放放。
李遗心下明白,自己告状的事情怕是泄露了,八成不会是翟闻,翟闻不会给他自己找这么大的麻烦,如他所说,如果真的有相关的人来处理事情,那管城府衙的人要被牵连一大批。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再去猜测消息是如何走漏的已经毫无意义,李遗心下焦急,思索如何才能脱身。
他悄悄向院门一瞥,惊讶地发现院门后是站着两名军士的,同样隐在阴影之中。唯一可翻越的院墙还在雷彭身后。
少年觉得口渴越发严重,他舔舔嘴唇,右手缓缓地探进怀里,触摸到了冰凉的匕首。
“我劝你最好不要把怀里的东西拿出来,这样我们还能坐着慢慢谈。”
李遗松开了匕首,将手收了回来。
周延举杯邀明月,依旧是淡淡的语气说道:“我能找到你,说诉状的事情,就说明我已经知道了内情。我还听说翟县尉劝你离开,你为什么不走?”
少年习惯性地垂下头,却没有了平日的执拗,乖乖答道:“害怕。”
周延轻笑:“怕?那你不怕我就是元凶?”
李遗抬起头,盯着这人的背影:“那你应该立刻斩草除根,而不是大晚上的叫我来喝茶吧。”
周延转过身,俯视着少年,四目相对,说道:“你很聪明,比我想象的聪明。元凶确实不是我,但是我知道是谁。”
李遗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只是平静地坐着,等着周延的下文。
周延重新坐下,说道:“如果我带你去指认元凶,你敢作证吗?”
李遗答道:“我没有一丝线索一点证据,怎么做证?”
周延意味深长地笑笑,说:“都不重要,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来指认,你来做实,有人把罪名坐牢靠就行了,也算是报了你的仇洗刷了你同乡的仇。”
李遗疑惑不解,思索良久才意识到什么:“跟你走?去哪里?
周延道:“如果你答应了,肯定不能再呆在管城了。实话告诉你,如我盯着你一般,也有人在盯着我。你和你的家人都会被查的一清二楚,我们要做什么也很快就会被人知道,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所以我会给你们安排一个安全的地方。”
李遗不解:“我听不懂,意思是,我答应了你,我们会很危险。”
周延摇摇头:“你现在也不安全,翟闻让你离开不是没有道理的,已经有人知道这桩杀良冒功案有幸存者,那么找你的除了我这样做文章的人,还有防止别人做文章的人,当然,也有你真正的仇人。先找到你的是我,只是侥幸占了先机罢了。其他人想要找你同样简单,但是他们,恐怕不会心平气和地与你对饮漫谈。趋近祸而避远祸,很划算。况且,我也未必是祸。”
察觉到少年开始动摇,周延认真道:“保你安全,我有这个能力。”
李遗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自以为能胁迫翟闻才将身份告知,谁知真如他所言,惹出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突然他从周延的话中听到了不一样的意味:“做文章?什么意思,你要做的并非指认元凶,难道,另有其人?”
周延叹道:“小小年纪,确实比我想象的聪明许多,如果你配合,此事过后,你就跟在我身边吧,我担保无人敢找你寻仇”
李遗否认道:“我只想让杀我乡亲的人死,不想害死无辜的人。”
周延解释:“没有无辜的人死,王法之下,没有无辜的人。”
看到少年疑惑的表情,他补充道:“放心,都是手上沾了不该沾的血的人,死有余辜。反正都是军中的人,你帮屈死在他的人报仇,将来自然有人替你的冤屈做主。”
乍起一丝凉风,李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少年的脑子凌乱如麻,要答应吗?
要把对未知真凶的仇恨转嫁到另一些坏人身上吗?然后呢?
然后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过自己的人生了吗?
真凶是否真的可以伏诛也可以不管了吗?反正已经有人为冤死的六十六条人命偿命。
可以吗?天道若有恒,这不也是一种平衡吗?
可是,可是这些替死鬼他们原本的罪孽由谁承担!
道理不应该是这样的。
各人有各命,各人有各债。
自己的仇自己报,那些人自己的债也该自己还。
李遗可以欺骗自己,但是再欺骗冤死的六十六条魂灵,怕是余生都要在不安的噩梦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