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神怜悯并拯救我,使我免于他最后的毁灭”从陈府回到天主堂,在小经堂里做了良久的告解,汤神父才让自己的心头好过了一些。他违背了神的旨意,对这些大明人说了些善良的谎话。
他不想告诉这两位年轻安逸的大明士人,外面的世界是多么残忍,到处是杀戮和奴隶。
亚墨利加州上发生的对土著的种种大屠杀是西班牙、葡萄牙人,和一些维京海盗干出来的,虽然他来自莱茵河畔,也认为自己的日耳曼血统和罗马人血统完全不一样。但在高高在上的大明士人眼中,他们是分不清的,也懒得去分清,他们甚至连佛朗机人、红毛番都分不清。欧罗巴人的生存法则,在这些大明人看来是愚昧和残忍的,他不想承受这些大明人用文明人俯视蛮族的眼神来看他们,就像他们看待利未亚州或者亚墨利加州上的土著一样。
做完告解,汤神父心灵安定了下来,睡意却没了。干脆找来纸笔开始写信。信是写给澳门总督罗郎也的(注1),把京中大小事,尤其最近火热的关于陕西流寇打到湖广,京中传言朝廷可能把卢象升调任到勋阳的消息一一详细写了。信中的末尾再一次恳求总督派一些精通铸炮的工匠入京。信写好,晾干,收起,拿火漆封了。一通忙完,心定了一些。
吴伟业大人是能和皇帝说上话的,今日不着头脑的被叫过去问了一通话,汤神父思量许久还是不得要领。摊开另一封,他又写了起来,这封信是写给了福州的艾儒略神父。先是大骂一通多明我会和方济各会,不知道这些西班牙人从哪里冒出来的,突然就在京城出现了,围在天主堂闹事让大明人看了好一场笑话。接着把今日吴伟业二人的问询写上,第一件就是关于亚墨利加州屠杀的,问问是哪里走漏了消息。还有一些小事也写上,比如关于什么橡胶,他第一次听说这个。艾儒略靠近南洋,出海的人多,海外的消息比他灵通很多,有知道的话,帮忙寻找云云。
三更锣早就敲过了,两封信才写完,收拾收拾,汤神父吹灭灯,躺在床上安然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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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狮子胡同,田府西厢边的小院落内,周凎正把一支新的蜡烛插在烛台上。三更过了,蜡烛又烧没了,和包子脸小丫头昭儿要了一包蜡烛,把这个满脸困意的小丫头赶去睡觉,周凎继续投入到研究邸报的伟大事业中。
并不是每天都有那么多消息需要在邸报上发布,很大一部分一张邸报上只有寥寥数句话。堆的和小山一样高的邸报,看似很多,其实只要抓住脉络,那些没有标点符号繁体字,也就没那么可憎了。
脉络是什么?自然不是人名,他根本不认识几个人。是官职,某某某阁老说了什么,某某某兵科给事中说了什么......通过各部门干了什么,说了什么。大概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很多职位不知道干什么的,在棋盘街买的《新官轨范》给了他很大的帮助。比如给事中,邸报上看的一脸懵,查了《新官轨范》后才发现,哦,原来是监察部门的呀。
一边阅读邸报,一边拿笔记下一些觉得重要的信息。不少看不懂的,好像又有一点重要性的权且也记下。烛泪点点,换了一根接一根,不觉听到鸟叫声,抬头往外望去,天色早已亮了。
一夜未睡,手脚酸了,脖子也僵了。摸了下旁边的茶壶,冰凉的刺手,周凎一把瘫坐在椅子上。透过桌上堆积的邸报,周凎怔怔的看着,良久,他突然给了自己一巴掌。
身后哐当一声,又一声“哎呀”,把周凎吓了一跳,捂着脸扭头见是名唤敏儿的小丫鬟。她捂着嘴,地上是掉落的铜盆,水淌了一地。看来小丫头是被自己发神经的做派给吓到了。
小丫头看到周凎回头看她,支支吾吾了几声,慌忙的弯腰去捡铜盆,接着又出门找了扫帚把地上的水清扫干净。
忙定了,小丫头过来期期艾艾的说道:“公,公子,啊不,周相公,早。要不要奴婢给您梳头?”
“不梳了吧,等下还要睡一会儿。”
“哦,那您想吃些什么,我吩咐厨房去做。”
“都可以,你看着弄吧。”望着小丫头扭捏的出了门,全然没了打扫时候的干练劲。刚才突然而来的烦躁一下子少了许多。
周凎摸了摸还有点疼的脸颊:我在想些什么呀?我在干些什么呀?
把一夜记录下来的稿纸一张张的翻开来看,密密麻麻的的官员职称和姓名,后面是备注的要点事情,期间还有线条勾连。字丑,杂乱,像是儿童的涂鸦。
吃过早饭,周凎睡到中午,心烦意乱的就睡不着了。丫鬟端来午饭,打听田敦吉的去向,丫鬟说少爷去上职了,已经吩咐她们:周相公有何要求,她们一律会照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