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我猜的对也不对?”
说到“婊子”“姘头”,不知道是不是张修的错觉,只觉得她咬字格外阴阳怪气。到后来,语气愈发寒冷,好像屋里都成了冰窖。
张修越听越摸不着头脑。
她既然光靠猜测就能把前面清风楼到陈州门外的事还原地仿佛亲眼看到一样,然后.....怎么就突然拐到金屋藏娇去了。
回过头一想,好像她的推理全是建立在认定自己是个色胚的基础上。
“你这么害怕做什么,不过就是个婊子而已。男人嘛,拈花惹草不是再正常不过,说出来我又不会拿她怎么样。”少女循循善诱道。
这语气鬼才信。
张修迅速抬眼瞄了她一下,只见她眉眼之间全是赤裸裸的杀意。
他有些无奈地开口道:“先生,弟子每月就两贯的料钱,在汴京连房都租不起,拿什么去金屋藏娇。”
“而且,那孩子才十岁,不过是个在清风楼卖唱的歌女。那时王彦进欲强行猥亵于她,弟子实在看不下去,就.....”
“再说,人家是南唐钱塘人,因丧父而困居汴京。弟子不过资助她和母亲返乡,至于杀人,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张修这一番话还没说完,就知道自己要遭。
果然,少女听完之后脸色都没变,只是微微歪起脑袋,清眸闪烁,大有深意地看着他,慢慢问道:“嗯,你的意思是......为师猜错了?”
然后小手不经意地按在了竹鞭上,意味深长地摩挲着。
她这把“为师”抬出来,又是这么一副作派,张修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
思想斗争许久,他才英雄气短的说道:“姑且算对了个八九成吧。”
“嗯?你在说什么?”
少女似笑非笑地眨了几下眼睛。
又来了.......
您老都不觉得丢人么?
张修苦着脸深吸了口气,忍着羞耻向前迈出一大步,坚定有力地伸出右手比出大拇指,饱含深情地看着她,大声赞道:“我说,先生高见!”
“嗯嗯嗯~”少女开心的用力点了点头,仿佛猫儿被挠到了痒处一般眯着眼,露出一副颇为享受的表情。
“先生英明!”
“嗯嗯嗯~”
“先生睿智!”
“对对对!”
“先生......啧......”
张修于溜须奉承可谓一窍不通,演练了这么多天还是没说两句就卡了壳。
然而就是这种拙劣到近乎反讽的马屁,少女却是兴奋地眉开眼笑,眼中秋波荡漾,小脸潮红,娇滴滴地好似清晨玫瑰上的露珠。连桌下踩着云头翠锦丝履,娇小可爱如半露新荷的两只脚儿都乐不可支地翘起来一晃一晃。
“然后呢?”少女意犹未尽。
您的父母在为您感到羞耻啊,先生!
“没有了。”张修闷声道。
少女撇着小嘴立时翻脸。
她小手“啪”地一拍桌子,柳眉倒竖,生气地叱道:“春秋言不为尊者讳不为亲者讳不为贤者讳。礼记言面誉者不忠,饰貌者不情。似你这般阿谀奉承,一派谄媚,如何学习圣贤大道!”
“而且前面你说没钱金屋藏娇,那有了钱你就要金屋藏娇吗?”
等等.....上一句春秋您老是不是完全说反了。而且这“金屋藏娇”是死活绕不过去了么?
张修被她弄得头大如斗。
一个多月以前她可完全不是这样。
那时的她,疏离清冷的用冰山来形容都犹嫌不足,简直跟无机物差不多。
张修记得,第一次上她课的时候,一个上午他脸上就足足挨了三十七鞭。
那时她看他的眼神,跟看垃圾差不多。
哪能想到现在变成了这副脑袋缺了根弦似的傻缺模样。
此时她是“六经注我”,理不直气更壮。张修自然不敢再去驳她,只得哄傻子似的说道:“是是是是是,弟子知错了,请先生责罚。”
少女板着脸故作大方:“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为师念在你态度诚恳,这次便不罚你了,你回去好好反思吧!”
嗯?那你今日到这来就专门为了干这蠢事么?
而且我有啥好反思的。
张修听得莫名其妙,说道:“这三日弟子学习您传授的文稿,有不少问题想向您请教,您今天既然来了........”
少女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也不闻闻自己身上多臭!”
“哦.....”
张修这才想起牢房里的味道确实不好闻。自己呆了一个晚上,自然早已闻不到。但是她这样的爱洁之人,想来是一刻都不能忍。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躬身作揖道:“是弟子失礼了,那.....弟子先告退。”
说完便退了下去。
“你等等!”少女急忙叫住他。
.....您老玩溜溜球呢?
张修无奈,又慢步走上来。
“先生又有何吩咐?”
“你眼睛都不看的。把桌上药拿去!脸上这样也不嫌丑。”
张修这才发现,自己平常坐的位置,桌上放着一个扎好的纸包。
“师傅,你待我真好!”张修这回是真的惊到了。毕竟今天没挨打已是谢天谢地,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好了好了,别废话,拿了赶紧滚!”
张修倒是有好多话想跟她说,但看她红着脸不耐烦的摆手赶他,只得简单道了声谢,便退了出去。
少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然后突然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一直咳到小脸煞白,嘴角渗出隐隐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