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狂风掠过庭院内的梧桐树,发出凄厉的哀鸣,就像谁在夜色中绝望地呼喊。李氏辗转反侧,自儿子故去之后,她时常半夜醒来,望着黑而浓的墨汁一样的夜色,内心无比的空渺,一种无常感时常萦绕在她心头。但今夜,有淡淡的月色。
那她看着一寸一寸地长高的儿子,突然说没就没了,消失在这茫茫的人间世,那熟悉的房间,从此空无一人。她偶尔悄悄地走进去,生怕惊扰什么似地走近,然而,房间依然空空如也,寂静得有些怕人。而房间里的一切还留着旧时日的熟悉气味,房间的摆设,她不许任何人有一丝变动,依旧是大红的蚊帐,一样大红的锦被,被面中央绣着一对交颈的鸳鸯,四角则是大朵的缠枝牡丹。重新放置的大红烛一对,夜夜燃烧,日日更换,仿佛儿子,是出了趟远门,不久便会回来。但她仿佛,再也没有等到他。
都说人死后,会将他生前走过的路,逗留过的地方,重新走一遍,一一拾走他们的足迹。所以,她夜夜难眠,害怕儿子回来时她却深深睡去。
她忽然憎恨起来,那害死儿子的死贱人连玉,也仿佛从世界中凭空消失了,在全族人审讯她的那一天。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族人突然都悄悄地离去。她只好唆使丈夫,出动所有的家丁还有衙役,全城戒严,声称有犯人越狱,在整个孟州城进行地毯式搜捕。
突然,房门想起了“笃笃”声,她的心一惊,喊了声:“燕儿”那谁在隔壁的燕儿仿佛睡死了,半天没有应答。
“笃笃”的声音又响起来,李氏屏气凝神,侧着耳朵倾听,她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今儿是清明节的夜晚,莫非,莫非儿子,她朝思慕想的羡儿回来了?她忽然听到窗外传来轻轻的叹息声,那叹息声,跟羡儿一模一样。果真,是她的羡儿回来了
李氏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扯过外套披在身上,黑暗中她慌慌张张找不到鞋子,于是光着脚就出去开门,打开门往院子一瞧,院子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羡儿”她张口就喊,但没有应答声,她望向儿子的房间,看到房间的蜡烛,竟然灭了,那房间黑漆漆的。她于是确定,是羡儿回来了。
她看到院门口一个白影一闪,那身形,酷似羡儿。她飞也似的奔向院门口,然后那白影却突然消失了,她在门口呆立了许久,直到那白影再也没有出现,她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睡不着,于是摸索着掌灯,突然看见茶几上有一张宣纸,那纸上的字如此熟悉,那是羡儿的笔迹,李氏将纸拿起来,见那上面写:男羡跪禀:母亲大人万福金安,儿自赴九泉以来,仍浪荡如游魂,皆因遗愿未了,万望母亲去除执念以偿儿愿!否则,儿在九泉难安!男谨禀,即请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那李氏激动异常,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果然是自己的羡儿,趁着清风月明之夜,来看她了。羡儿的遗愿是什么?不就是要原谅连玉那贱人么?她果真要这样白白便宜那贱人么?不能!
就在这时,她听到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李氏打了个激灵,莫非连此刻她心里想些什么,羡儿都知道么?原来你一直就在娘的身边,羡儿!
李氏一宿未眠,她紧紧地拿着那张宣纸,反复地看那字迹,读儿子给她的家书,快到天亮的时候,她突然打了个盹,等她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她想拿起儿子的信到光亮的地方细细瞧,亦准备等丈夫从衙门回来再看,谁知,待她展开一看,那纸上的字,已经完完全全地消失了。奇怪了?怎么一个字都没有了?她忽然想起,儿子已然是鬼,自然见不得阳光,那字既然出自儿子的手,同样也见不得阳光,所以天亮它们就消失得干干净净,也就再也正常不过了。
此刻,连玉正穿着谢轩的长衫在柳含烟的“一支阁”与柳含烟闲话。
“柳姐姐,你说此番谢公子去装神弄鬼,会不会露破绽?”连玉有些忐忑不安。
“放心吧,谢公子做事,一向滴水不漏,这些年,我从来没见过他失过手!”柳含烟冲连玉妩媚一笑,那笑,别说是男人,就是连连玉也要心猿意马。和风情万种的柳含烟在一起,连玉心里突然有一股强烈的自卑感。尤其是,当她说起“这些年”的时候,她眉梢带着一种细细喜悦,语气变得柔情万种,连姿态都是那么轻盈柔美,那里姿态里藏着他们美丽的旧时光,而那段时光中,她连玉却在另一个时空,她缺席他的生命那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