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外面有个和尚,说要见您”管家谢安一路小跑进来,谢安见众人在,于是凑近谢长禄的耳朵,悄悄地说。
彼时,谢长禄正在为儿子的死去而悲伤,也正在为如何名正言顺地定罪连玉且不损自家的名声而纠结。
“和尚?我哪认识什么和尚?把他打发走,赶紧的。我这都一团乱麻理不清,一个和尚,他来捣哪门子乱?”
谢长禄不耐烦地对谢安说,谢安无奈,只好赶紧又一路小跑出去到大门口去传话。
“老爷,那和尚不肯走,他说,他今天是特意下山来替公子超度的,自度度人,自觉觉人”谢安忽然你又一阵风似得又跑回来,神情似乎有些犯难。
“嘿,这和尚,粘在这里不走了?你就跟他说,老爷说了,这里无须他超度什么,请他快走,要不然,休怪我叫家丁将他打走。”
谢长禄心里本已经一团乱麻,见管家一而再再而三地跑来来禀告,着实有些烦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的看家本领就是使用暴力。
“老爷,那和尚走了,他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谢安又一次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将一串手带的佛珠交给谢长禄。
“佛珠?”谢长禄接过来看,是串海南黄花梨做的佛珠,是名贵的“鬼脸”黄花梨。
据说,海南黄花梨,按纹路形状分品级,有三大精品,“一瘤二麻三鬼脸”,这“鬼脸”黄花梨排名第三。
谢长禄看着这串“鬼脸”黄花梨手串,他盯着这些“鬼脸”反反复复地看,那些“鬼脸”也真名副其实,眼睛鼻子嘴巴俱全,它们神秘诡异地盯着谢长禄。
谢长禄看得头皮阵阵发麻,但是仔细看了好久他也没看出什么名堂。这和尚,玩的是什么鬼花样?
“鬼脸黄花梨,鬼黄,鬼黄,鬼皇”谢长禄拿着手串,对着光亮,口中念念有词,突然,他醒悟过来,脸色大变,失声叫出来:“是他?”
“是他一定是他”谢长禄失神地看着佛珠,仿佛七魂丢了六魄似地,对着佛珠只管喃喃自语。
“老爷,他是谁呀”谢安有些不以为然地看着谢长禄,他是谢家的“资深奴才”父母都是谢家老太爷的长随,他一生下来就是谢长禄的奴才,从未见过谢长禄如此的惶恐。,谢长禄却知道,这回,自己可惹祸了,摊上大事了。他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赶紧对管家谢安说:“快,快去追他,派家丁快马去追。无论如何,一定要给我追回来!追不回来,我唯你们是问!”
谢安不敢争辩,一阵风似得跑出去,吩咐家丁向和尚离开的地方追去。
但其实,那和尚并没有走远,而是待谢安去禀告之际,闪进了谢府边的小胡同,见谢安吩咐人去追,这才长驱直入进了谢府。
“佛爷,您老,请坐,请上坐”谢长禄恭恭敬敬地将和尚请上中堂的太师椅。
“不敢,知府大人”和尚冷冷答道:“方才,你不是还要差家丁将我打走吗?”
“卑职有眼无珠,不知佛爷驾到,卑职有罪,还请佛爷责罚卑职”谢长禄战战兢兢地跪下。
那和尚从太师椅上突然站起来,迅速地闪在一边,站在谢长禄一旁,显然,他这是不想让谢长禄跪他。
“混账!你堂堂一个孟州知府,你的膝盖,上跪君,下跪地,中跪父母,是谁让你给一个和尚下跪的,成何体统?”那和尚厉声喝道。
谢长禄战战兢兢,汗水从额头上,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佛爷,卑职我”
“无事不登三宝殿!老衲今日可不是来向你兴师问罪的。我是来特意来向你讨要一个人的!”那和尚见谢长禄吓得全身颤栗,语气逐渐缓和下来,变得和颜悦色。
“讨要一个人?谁?”谢长禄突然警觉起来,他迷惑不解地望着和尚,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连云开之女连玉!”老和尚突然石破天惊地吐出几个七个字来,谢长禄大惊失色,奇怪,他是怎么知道的?
“据说,人,已经被你打入死牢了?”那和尚说话,虽然是用的极平和的话语,但在谢长禄心中,已经搅起一场巨大的风暴。
“她?不,不还请佛爷开恩”谢长禄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他爬到老和尚脚边,边磕头边哭泣:“她亲手砸死了犬子,蝼蚁尚且偷生,那也是一条命啊。小小女子,怎会狠毒至此?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贱内整日伤心欲绝,以泪洗面!若不严惩,如何对得起我死去的羡儿?又如何安抚他的母亲?万望佛爷体谅我们一对年迈父母的心情,原谅卑职!”谢长禄长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涕泪四流。
老和尚不语,闭上眼睛,手里只管拨这佛珠,听得谢长禄这样一番话,他依然没说话,只是手中的佛珠子,越拨越快,越拨越快。
“巧言舌令!”老和尚突然睁开眼睛,冷冷地开口了:“你为什么就不说说,你们如何使用卑鄙龌龊的调包计,移花接木,偷天换日的?跟强娶民女有何不同?令郎不成,反遭其害,这也是他鬼迷心窍,罪有应得。那连云开已经死了,你还不知足?你连他女儿也不放过么?”那和尚见谢长禄处处为自己狡辩,面有怒色。
“佛爷,她原本就与羡儿指腹为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迎娶她,并未犯触礼俗”谢长禄虽害怕那和尚,但似乎已经明白,那和尚,已经大势已去,不过空顶着一个贵胄的空壳,无权无势,不能真正奈何得了自己。因此,他仍然在为自己辩解,甚至越发强词夺理。
“父母之命?父母?”那和尚逼视着谢长禄:“难得,谢知府还记得落魄秀才连云开。谢知府这十几年,可曾去连云开府上瞧过他一回?自从连阔如罢黜以来,连家家破如山倒,到连云开,十考十败,日子遂潦倒不堪,度日艰难。孟州与云州接壤,难道谢知府就不曾耳闻?谢知府可曾差人给你这位亲家送过一升米,一寸纱?倒是趁他一死,将他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骗娶过来,这等下流龌龊的调包计,亏你也是读圣贤书的”
这和尚不是别人,正是山阳庙的师傅。这一番咄咄逼人的质问,让谢长禄哑口无言,他涨红了脸,额头上渐渐泌出了细细汗珠。
“谢长禄,人做,天看,举头六尺有神明。这些年,你和你那兄弟都做了些什么,别打量我不知道。我既皈依了佛门,便打定主意,只与青山白云共往来,不打算再理人间俗事。虽久居深山,但,耳朵和眼睛,还是灵便得很哪!我听说,先帝爷龙御归天之后,延龄上台,这延龄,行事作风可不像先帝,你知道他像谁?”老和尚冷冷地看着谢长禄。
“像谁”谢长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像他祖父崇宁皇帝!”老和尚嘴里吐出三个字,那三个字分明似三把铜锤,在谢长禄的脑门连砸三下,让他两眼火冒金星,两耳轰鸣。
“佛爷佛爷”谢长禄终于颓下来了,像一只战败的公鸡,双腿瘫软的他复跪在老和尚面前。
“堂堂知府,几次跪拜一个和尚,叫人看见,成何体统?你且找一个僻静处,我有话要与你细说。”见谢安在不远处的抄手游廊和众位伺茶的丫环以及小厮一起站立,便警惕地对谢长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