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这些子虚乌有的话。”连玉见那,明明答案就在舌边,却蓄意跟自己捉迷藏,不由得怒火中烧:“说到烦恼,我这满腹烦恼,却是大师您给添的。”
“”明子慧又闭上眼睛,不语。
“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可大师您呢?您一句话,就把生生地把一个小女子推入十八层地狱。倘若所言是真,也就罢了,可如果是假,假如不是我连玉,换做别的女子,如花之未开,就殒命在你的嘴上,大师,又当如何自处?”连玉不罢休,她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一定要逼出他内心的秘密来。
“何为真?何为假?假作真来真亦假。世间万物,虽千般颜色,万般变化,却不过是永恒时间的虚像而已。”忽然睁开眼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大师,打坐参禅,讲经说法,那是您的课业。小女子翻身越岭,不顾劳顿,只身前来贵刹,只求大师,为我指点迷津,我该怎么做?往哪里去?我总不能,一生孤独终老于此吧?”连玉见念起经来,自知自己不是来听他布道的,不能再跟他软磨硬泡下去。
“您的意思莫非让我在您这里剃度出家?反正,娘殒爹逝,除了一孪生弟弟,我在这人间世,也无甚牵挂了。命硬如此,也如大师所愿,不去祸害人间。”连玉带着微微地讥讽,乞求着。
见迟迟不答,连玉转身望着门外,见浮云缭绕,松涛阵阵,翠竹隐隐,故作感慨地道:“此地,可餐霞饮露,可听松观畴,可枕云语兽,可菊隐莲藏。真真乃我连玉藏身之佳所啊!”
“女施主,请听老衲一言。眼下,已是春三月,秋闱将至,三年一次的大考,着实难得。女施主何不一试?或可蟾宫折桂。而你的命数,或可斗转。”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连玉身边,突然提高声调,神秘地凑近她的耳朵说出这番让她惊诧不已的话来。
“大师可是糊涂了?此生既生为女儿身,浆衣洗裳,薽饭调羹,伺候高堂,是小女子的课业,秋闱与我有何干系?”
一语,正戳中连玉心头隐痛。莫非,这大师,知道了些什么?他又从哪里知道的?尽管如此,连玉还是竭力掩饰自己。
连玉替弟弟连云跟林先生念了多年的书,这是她和弟弟之间的秘密,没有任何人知道,包括那时时不忘挤兑她的李胜记家的少公子李游。
期间,虽然林先生有几次,差点怀疑,因为别人都课间如厕,她从来都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即使要去,也会在课上举手示意,避开众人,单独如厕。但林先生的怀疑总被她识破,每每被机智灵敏的她蒙混过关。
有一次,林先生示学生悄悄地跟着进去,但见连玉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竹笼,笼里发出蝈蝈的叫声,林先生方才明白,原来,连玉爱玩虫儿,林先生是个通达之人,只当这是孩童的贪玩,却再也不生疑。
为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课上,她屏气凝神,不放过先生说过的每一个字。与李游等纨绔子弟的嬉戏度日不同。林先生,也格外器重她,只是,她从不敢多言语,上完课,匆匆回家,生怕露出马脚。
“倘若是男儿,你会去博它一博吗?”并不回答连玉,而是突然目光炯炯,直视连玉。
“倘若生为男儿,还用得着您说?别说考秀才举人进士,就是皇帝老儿的金銮殿,我也敢闯它一闯,皇帝,他也是人不是?是人,他就得听人言,说人话,知人事,明人道。”连玉脱口而出。
连玉犹记得,那些年跟林先生念战国策,她在座位上,双手托住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先生模仿孟尝君的门客冯谖高呼:“长铗归来乎!食无鱼”“长铗归来乎!出无车“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
别人一笑而过,她却念念不忘,时时浮现心头的,是那种按剑而歌的豪情万丈。
更有贾谊过秦论的汪洋滋滋肆:“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
这段开头,她背得滚瓜烂熟,常在无人的时候,她模仿着林先生的口吻,对着大树辩驳,仿佛大树,就是不世之君汉武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