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贵狐疑地问:“婵儿她不是一直瞧不上咱们文雄的吗?”
殷氏得意地说:“那是小时候。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呐,咱们文雄长得一表人才,而且还考中了秀才,这崇华巷呐,哪个姑娘不喜欢他?”
“母亲,您甭说了,我是不会娶这个婵儿的。她的高枝,我可不愿意攀。谁爱去谁去。我喜欢的,是连玉妹妹,我喜欢她十年的。十年,您明白吗?十年的欢喜,怎能说变就变?难道,除了我,婵儿就没人可嫁了么?”
萧文雄极为不满地冲着他母亲喊起来。
连玉先是一惊,仿佛被谁兜头浇了一桶冰水,差点昏厥,突然听到萧文雄的话,又满血复活。
原来,文雄哥哥心里,是有她连玉的位置的,没人可以取代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文雄说的,也有道理,婵儿这骄纵脾气咱家可伺候不起。再说,你怎忍心拆散这俩孩子?何况,这连玉,我是一直疼在心里的,她爹是咱的恩人,文雄能考中秀才,多亏连伯多年的悉心调教。如今,他连伯去世了,这孩子无依无靠,怪可怜的!”
萧贵虽然平时一向对这位强势的夫人服服帖帖,但今日,事涉他这位恩人,说什么也不肯同意老婆了,坚定地跟儿子站在同一条战壕里。
“你!”见儿子和丈夫结盟,联合起来针对自己,殷氏生气了。
“我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免得我一个人做恶人。前几天,我去山阳庙请师父给连玉和文雄算了一卦,大师说,连玉虽长得秀气柔弱,命格,却无比坚硬。生克母,长克父,嫁克夫。我吓了一大跳。可事后,仔细想想,前面两个,不都已经应验了吗?萧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你,敢把儿子让出去,让她去试验吗?你敢跟命去碰,碰得起吗?”
连玉听得殷氏的话,头上仿佛突然响起了一个炸雷,一个晴天霹雳!她顿时觉得天地都旋转起来。眼前一黑,世界突然天昏地暗,她趴在孙家的铁门上,双手紧紧拉着门环,看着门上的那只饕餮,突然觉得它仿佛活了起来,张开的大嘴,仿佛射出无数枚毒针,齐齐向自己扎来。
素日伶牙俐齿的殷氏,连珠炮似的朝萧贵扫射,“独苗”一词仿佛尖锐的峰刺,直扎入他的心灵,仿佛被毒蜂狠狠地蜇一口,他原本想争辩的,话到咽头,仿佛珠子碰触到坚硬的铜墙,生生地,弹了回去。萧贵不再开口,默默地坐在高脚椅子上,抽着旱烟,陷入了沉思。
“出家人,当慈悲为怀,慈航普渡,这妖僧却在人家背后乱嚼舌根,妖言惑众。我看呐,分明就是因为连家没请他作法事,他伺机报复。明日儿子就上山阳庙去,将他捉来问个明白。”
萧文雄听得殷氏的话,原来继母是受了和尚的挑唆,差点气炸了肺,他决不允许别人如此诋毁他心爱的连玉,此话一旦传出,纵使他萧文雄没福气娶连玉,别人也不瘟神似的躲着连玉?连玉这辈子岂不全毁了。
“逆子!”萧贵将手重重地拍在一旁的小几上,怒不可遏:“你若胆敢上山,为父就一头撞死在这门石上。”萧贵冷笑着:“正好,让大师给老身做个全水陆道场。”
里面的人沉默了,连同文雄哥哥。她永远没想到,连文雄哥哥都相信那混蛋的命运,他也在忌讳她,害怕她给他带来厄运。
连玉明白,这一家子,到底是过小日子的普通人人,他们是在权衡,是在进行利害得失计算。
所谓的感情,与他们安稳自足的小日子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没什么比生儿育女繁衍生息更为重要。
沉默,却如同钝刀一般,在连玉的心上来回撕割,疼得钻心。
她不怪他们,他们原本就是底层小老百信,谨小慎微地在这乱世中讨生活以自存,她又怎能责怪他们?
她又如何能恨文雄哥哥?蝼蚁且偷生,更何况他是萧家的独子,肩负着繁衍生息,传承子嗣的重大使命。
是的,爹爹曾帮过他们家,后来,爹爹病重,多亏萧家帮忙,早连本带利地还回来了,他们萧家,早已不欠他们连家任何情分了。
连玉默默地直起身,她目光散乱,踉踉跄跄地茫茫然地向前走,她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何方?
老实说,即便爹爹去世,她都没有那种突然间就两眼一黑的茫然感。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然而,走来走去,找来找去,她发现自己鬼打墙似的,不停地绕回来,从自己家到萧家这段路,已经如同刻背一般,刻进她的生命里。
哪里有棵树,哪里有个拐弯,哪里有个坑,哪里有几丛草,哪里有一堵墙,哪里有扇门,她闭着眼睛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如今,这段路,却变得让她恍惚和陌生起来,这条路,以后,再也不属独属于她和文雄哥哥了,一个女人,生生地从他们中间插进来,横亘在他们中间,将他们隔绝成两个世界。
“连玉?你怎么坐在这里?快起来,地上怪凉的”
见是萧文雄,连玉心里仍然不免一暖,只要看见文雄哥哥,她就像心里揣着轮太阳。
然而,如今那轮太阳早已成为一轮冷冷的月亮,他早晚,会变成另一个女人心中的太阳。
想到这里,连玉心里如刀搅一般疼痛,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凄凉一笑:“文雄哥,你你怎么在这里?”
“你糊涂了吧?我家,你也不认识了?”萧文雄一脸狐疑,看着连玉失神的模样:“怎么了?连玉?”
“我我走错路了,我要回家去。”看着萧文雄,连玉突然一个激灵,她突然清醒过来了。
“我送你回去?”萧文雄关切地问。
“不,我自己能回去,我不能一辈子指望你!”连玉淡漠的语调让萧文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姐,你到文雄哥家借到盘缠了吗?”连云在门口显然等候多时了。
“盘缠?噢我”连玉忽然想起来,她今天去萧文雄家,原是为连云借盘缠的。
“姐姐想必是开不了口,还是我去!我跟文雄哥哥最要好了!”连云觉察到连玉的窘迫之态,但他显然是误会了。
“噢不,别去了!以后,我们要靠自己!”连玉咬咬嘴唇,那曾经让自己感觉亲如一家的孙铁匠家,如今变得生疏而生硬。
“姐姐,他们拒绝了你?”连云迷惑不解。
“我说了,不必再去求他们!”连玉大声呵斥起来,十分恼怒,她的声音,把她她自己也吓住了,自己的态度,是不是有些过分。
“姐姐自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