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逸这话虽然是对连云说的,但眼睛却瞥向连云开的。那日遭了那精装汉子几记棍棒,终究是老了,连云开贴了莲藏的几剂药膏,歇息了半月,身体逐渐恢复,但宋云逸,终究是六十开外的老人,他已经几日不能下床了,连云开带着两个娃娃来到他床前来探望他。
昏暗的油灯下,映出宋云逸蜡黄的脸色,病来如山倒,再也没有昔日的潇洒和神采奕奕。人一消瘦,则脸上的条条皱纹,如同那黄土塬上的沟壑纵横頽相尽显,一生的风霜,此刻全出来了。
连云拉着宋云逸的手,悲从中来:“宋爷爷,你要好起来,云儿还想跟您学怎么逗趣蛐蛐呢!你若死了,再也没有人陪我玩了!”
“傻话!你爹爹,终究是疼你的,宋爷爷再怎么疼你,也终究是个外人,你要相信,你若饿了,你爹爹,是恨不得肉都能割下来给你吃!他不过是严厉了点罢了!”宋云逸摸着连云小小的脑袋,安慰着他。
“可爹爹他从来不陪我玩!”连云说完,还扭头看了一眼父亲连云开,仿佛在告状。
宋云逸抬头看着有些尴尬的连云开,淡然一笑,复又侧过脸来,看着连云,柔声道:“云儿,那画镜我已经放生了,蛐蛐罐,也叫爷爷也砸了,虽然,爷爷知道你喜欢。虽说愿赌服输,可总归是两条人命,它不是个吉祥物。往后,你要好生听爹爹的话,好好读书,将来啊,出将入相,作国家的栋梁重器,为生民造福祉,不要辱没你们的先祖以暴抗暴,得利的从来都是一小撮人,无非是皇帝轮流做,他们何尝是真正关注百姓的死活,扯作幌子肥自己腰包罢了,老百姓,永远盼望的是太平”
连云开望着宋云逸,回想起素日自己对他热情的招呼,回报以冷淡的敷衍,懊悔不已。他盯着老人的面容,仿佛自己是第一次认识他。这些年来,见他只顾斗虫,还直道他为老不尊,纨绔到老,还时时警惕自己的俩娃娃被他带坏了。万不曾想,这个素日不起眼的老人,这个看似荒诞不经的老人,竟然胸有沟壑,见识远在自己之上。想到此,连云开满满的歉意,他正欲开口,却听见宋云逸在低低地唤玉儿。
“宋爷爷,我在呢”连玉赶紧从爹爹和弟弟中间,把小脑袋钻进去,一双略带狡黠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宋云逸。
“玉儿,那日我和林先生的话,你在一旁,都听见了吧?”
宋云逸从被窝里索索地伸出手,老泪纵横,把连玉的小手拉过来,呵护在掌心:“可叹你从小没娘,却能生出这样一副乐观的心肠,直叫爷爷心疼。爷爷小时候啊,可是锦衣玉食,两个奶娘,四个丫头伺候着,蜜罐子泡大的,所以,经受不住半点挫折,浪荡了半生,如今,悔之莫及!”
“宋伯往事再不堪,它也过去了,且事出有因,人生起落无定数,不能全怨您,您老,不必自责。”连云开试着宽慰老人。
“嗯此刻,多说无益!只盼我的小玉儿好生上进,机会都是自己去争取的,凡事要大胆,要信自己。还记得爷爷给你给你讲的红佛女的故事么?倘若她囿于俗见,不敢丝毫出格,到老不过是人家杨府的一名家妓,人老色衰,随意被主人配个小厮,世代为家奴。没有风险便没有壮阔人生,尤其是对女子记住爷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