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薇看看手机,下午四点了,她突然心血来潮地提议一起去爬左侧的小山,那是她从前更加迷茫混沌的一段时期,清晨起来选择跑步看朝阳的地方。山并不高,大约十几分钟就能爬完,爬上去后,有一座小小的石头山,石头中央有一个仅供容纳俩三人的小洞,小时候村里的孩子们都去洞里玩过,还会在洞口烤青蛙肉吃。石头顶上则有一座小小的坟墓。那里是小山的最高处,再沿对侧的坡下去,就到了另外一个村庄。杜薇曾无数次站在那里眺望邻村的美景,房屋田径,袅袅升起的炊烟,隐隐传来的鸡鸣狗吠,但是却从来没有去过那里。
中学以后,每当空闲,她每次都将爬上石头山看作完成了一次登山之旅,将山顶的迎风眺望作为对自己的奖赏。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现在那条曾经承载着杜薇多少年轻活跃的步伐的小路,从一开始就走得困难重重。从俩边伸过来无数的茅草荆棘,严重阻碍了她们前进的步伐。原因是前面的那些地不再有人耕种,这条路自然也多年没有人踏入。
鲁迅说得对,世上本没有路,只是走的人多了,才成了路。
杜薇不甘心就这么放弃,非要披荆斩棘地前行,林木对情况很陌生,也不擅长这些活计,只管跟着。
就这样走走停停,杜薇找了根棍子在前面开路,有的地方的小草比较温和,小路相对平坦,有的地方则爬满了长刺的藤蔓,她就小心地用棍子扒开,或踩在脚下。终于到达山顶比较平坦的位置,离石头山却还有一段距离,这里到处长满了齐腰深的茅草,迎风起舞着,已经完全分不清哪里是曾经的小路。林木第一次提出放弃算了,没有路,怎么过去?
但是杜薇不同意,准备凭着曾经的记忆和感觉从茅草的海洋里趟过去,并安慰林木道:“你跟着我就行,放心,这里我熟得很。”
不仅仅是茅草,里面还夹杂了各种荆棘和尖锐的刺条,加上脚下的泥土高低不平,让行进比想象中的更困难。但都已经到了这里,再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了吧。杜薇气嘟嘟地想着自己最讨厌半途而废了,宁愿执迷不悔,哈哈,这是王菲的两首歌啊,也是自己很拿手的唱法。
历经艰难困阻,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对于杜薇来说,这也是一回寻找童年和少年时代的自己的尝试。当站上高地,将下面的一整个村庄尽收眼底,她感受到天地宇宙、一片祥和,身心一阵舒畅。许多年以后杜薇才知道,原来还有一门学问,叫做冥想,她觉得自己整个少年时期,都处于阵阵冥想状态,致力于收获一份又一份轻快的心情,夹杂在种种的迷茫和空虚之中。这个小山村,曾给过杜薇最最自然、最最真实和最最浩渺的宇宙。
“登高才能望远,你应该觉得自己没有白来吧?”杜薇得意地轻笑着,贪婪地揽阅着眼前的一切,淳朴归真的不止是这里的自然,也包括大自然里滋生的人。
林木很难不被眼前的辽阔和杜薇的神情所感染,他鲜少到过这样的地方,也很少有杜薇这么能忍受他的单调愿意不断在他耳边诉说的人,方才那一番劳累郁闷的心境顿时也开阔了不少。
“你不想有个家吗?”杜薇突然说道,“我是说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她说完才发现,自己吐出来的这句话,几乎是和转念同时发生的,这个想法,这个念头是那么地突然,然后又好像多么地自然。
见林木认真地犹豫起来,她失望地回答自己:“啊,原来你不想结婚。”
林木赶紧否认:“不是,只是,我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哦?结婚需要什么呢?我也不清楚,几块钱不就能办好一张结婚证吗?”杜薇天真地回答,尽管她也幻想过自己未来会像公主一样嫁给一个有钱的王子,或者至少嫁给一个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不管有钱没钱,爱情就能代替一切。但当她初步意识到终究自己可能只会嫁给林木以后,就什么也不再幻想了,她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这将是一个无关乎对错的人生命题,不能说是一个好的选择,但也不至于是一个坏的结果,只是一个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阶段,就像天黑到一定程度,大部分人就都要睡觉了一样。
“那你爱我吗?”杜薇进而问道。
“这还用说吗?”林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我只记得你说过很多遍想我,但是并没有说过你爱我。这么说来,你愿意和我结婚?”
“嗯,我回去和我妈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结婚需要征求你妈的同意?你们家又不是什么富豪人家。”杜薇佯装生气地说道。
“那也总得告诉她们一声。”林木解释道。
“在这之前,我必须向你坦白,我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美好,我在深圳的时候……”
“不,我不怪你,我想过,我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在外地呆那么久。”林木急急地截断她的话,仿佛不愿意面对她曾经背叛他的事实,他一直认定,当杜薇跟他提分手的时候,她的身心已经完全交付给了另外一个人。
杜薇没想到林木也会反省自己,会想到自己的背叛是源于一个人的孤单困苦,想到曾经的他凄惨无助地打电话向媛媛求助,心底升起一股内疚之情。“我不仅有过其他的男朋友,甚至还尝试过一夜情。”杜薇声音低低地、带着无力的愧疚吐露着自己曾经的不足。
林木沉默了一会,在对待感情上他从来不是那么大方的人,因此一直拒绝去思考杜薇的过去,此时他有点憎恨她,却并不是她曾有过的令他难以接受的经历,只是觉得她不应该将成为过去的那段伤疤在自己面前说出来,没有必要说出来,只要她不说,他就能完全做到视而不见。
对于带着痛苦的回忆,林木很轻易就可以做到忘记和回避,相反,杜薇却总习惯性将过往的伤口翻出来,反复舔舐,仿佛这种鲜明的痛楚方能更多地找到自己的存在感。
林木情绪低落地回应道:“算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
“我就是那么一个任性妄为的人,你要是不能接受,现在还有得是时间反悔。”
林木从身后轻轻环抱着她,作为回答。
一阵突然到来的凉意迫使杜薇注意到天边回光返照般的霞光,让她意识到马上就要天黑了,赶紧扯着林木寻找回程的道路。可是来时的路,也已被一片汪洋大海似的长长的枯萎的茅草掩盖,杜薇顿时不知道自己是从何处穿越至此,也不知从哪里才能顺利回归到山脚下的小村庄。
这里的一切,在渐渐笼罩下来的淡蓝色天幕下,显得不那么真实可靠,如同将近三十年的过往般虚无缥缈,觅不到来处,寻不到归处。
由于担心天完全黑下来被困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顶,寻找归途的路显得比方才上山更为艰难,至少上山的时候满怀着的是雀跃和希望,下山的时候代替的确是迷惘和担忧。
林木仿佛是看出了杜薇的心慌意乱,将一味好在他面前逞强的她一把拉到身后,接过她手里的棍子,在前面披荆斩棘起来。
杜薇在背后看着他,心底涌过一阵暖流带来的安慰,不再觉得那么害怕了。心想哪怕天马上黑下来,毕竟她不是一个人,就没必要觉得那么恐惧。
哦,林木多好啊,真好啊,既不喜欢爬山,又讨厌面对麻烦的他,从来不会故意将自己置于任何冒险的境地,但是却无怨无悔地支持她的任何一个疯念头,自己不应该贪心太多。
杜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凡人总是避免不了在一定的年龄步入婚姻的平凡生活。杜薇也是个穷人,虽然她还只认识到自己金钱上的严重匮乏,但很多年后回看当时的自己,不仅经济疲困,在精神和思想上,更是贫乏得一片空白。杜薇和林木结婚了,没有盛大的筵席,没有彩礼,没有婚纱照,甚至连戒指都没有准备。杜薇不喜欢带戒指的束缚感。
没有白马王子,更没有娇贵的公主,无情的岁月极自然地向前推演着历史,在适当的阶段送给杜薇俩个字:裸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