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一位元婴真君也离开西偏殿，齐真君才一改之前的得意模样，求解这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卜宗主看了眼正全心照顾李乘风的绿衣少女，明知她听不见两人的传音，仍是示意齐真君随他去主殿。

“一则，是为了吴千渊。祖师传书终归还是太过蹊跷，他生性多疑，未必肯信。我要求票决，他反而要疑神疑鬼，对祖师传书的疑虑自然也要小上几分。”

他边走边说，听的齐真君连连点头。

经过殿门时未见顿足，只留下一道神念和恭敬领命的费智。

“二则，也是为了王象山。他自己就是祖师血脉。传书也好、收徒也罢，他是一个都不会相信的。这次哪怕是借吴千渊之口，强行定下了名分。但事后，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提起那个老狐狸，卜宗主也是有些头疼，扶额道：“还是票决稳妥些。哪怕让他心生疑虑，也得将生米做熟咯。”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回了主殿。

他包含深意地看了眼齐真君，一字一顿地说：

“三则，是为了你。”

“我？”

听到此处，本就听得有些头昏脑涨的齐真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用手指向自己。

他是真没想到，刚才在暗地里有这么多的弯弯绕，更没想到还跟自己有关。

点点头，卜宗主缓缓解释道。

“你不仅宗门最自在的齐真君，是护法殿的齐殿主，还是祖师最亲近的齐林。他们不会支持我，但未必会反对你。”

犹豫片刻，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深吸了一口气，恳切地抓住了齐真君的手。

“为了宗门，有些话，还得你来替我说。”

齐真君，或者说齐林，一开始还听得云里雾里，听到这里才回过神来。

这哪是为了他，这分明是又准备让他圆谎！

一把薅开卜宗主的手，齐林没好气地说：“你也知道我是齐林！你见过成天扯谎的齐林吗？”

“这次不是让你撒谎。”

“哼！”

显然，齐林并未相信他苍白的承诺。

卜宗主也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

说到底，祖师传书这么荒唐的事情，能够被真君们接受，除了万法祖师根深蒂固的威严和九转灵丹的珍贵以外，完全就是靠齐林的人品做背书。

不说别人，就包括他自己，打从进入宗门的那一天起，就没听谁说过齐林撒谎。

可刚才为了说动他帮忙，已经消耗了最后的人情。

“好。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瞒你了。”

感受到齐林的埋怨与坚决，卜宗主也别无他法，只得将其中原委向他和盘托出。

若不是情势所迫，为宗门计，他又何苦来哉。

难不成，真当他卜某人是权势熏心的庸徒吗？

他的坚决态度，立刻勾起了齐林的好奇心。

他当然没有将卜宗主想的那么不堪，若非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也决然不敢拿万法祖师来开玩笑，更不会拿出一颗货真价实的九转灵丹来开玩笑。

更何况，他还搭上了那个人留下来的人情……

齐林静静等待着卜宗主吐露真相。

先前他故意不用卜宗主让他撒谎的缘由，倒不是他不感兴趣，而是他知道，宁愿耗费人情，也不愿直接告诉他缘由。

说明什么？

说明在卜宗主看来，这个缘由有必要保密。

能让混元宗当代宗主如此重视，不问可知，一定非同小可。

现在卜宗主又愿意坦白。

莫名的，他又有些紧张，害怕其中缘由，会是自己最担心的事。

不同于他的复杂，卜宗主下了决心以后便再无旁骛。

就算是堂堂一宗之主，面对此事也有孤掌难鸣之困，艰难至此。他迫切需要齐林的帮助，全方位的帮助。

无论从哪方面论，齐林都是他们找到的最佳臂助了。

既然有了决断，他毫不犹豫地引动了殿内阵法。

瞬息间，风云突变。

穹顶上、立柱上，墙壁上，庄严肃穆的陈设间，又此起彼伏地闪烁起点点星辉，隐约构成繁复星象。

这边是三垣，那里有四象，二十八宿往来呼应，竟是谱写出一副周天星斗图。

平时不甚起眼的地面砖石，也在星光照映下，显出块块参差，有的陡峭成峰，有的平坦似原，有的延绵像丘，有的斧凿如峡，乍眼一看，山形地貌无不囊括，好似那山海八域。

然而，殿外却是风平浪静，就像是这殿内天地，突然与世隔绝、自成一界。

齐林置身其中，内心毫无波澜。

身为护法殿主，宗门内他不知道的事屈指可数。

眼前的这一幕自然不在其中，他非但不陌生，还对后续的变化了如指掌。

周天星斗凝聚如仪，八方八域拱筑为基，天地交赋、乾坤合一，朱明曜真方可期。

这殿中变化，正是卜宗主在催动混元宗的真正底蕴，混元祖师留下的纯阳法宝——浑天仪。

这不，一切风平浪静之后，浑天仪终于现身，静立在主殿正中。

一切如常。

浑天仪厚重的基座上，雕刻着五花八门的象形文字，蠃鳞毛羽昆的形象应有尽有。

尤其是真龙形象活灵活现，穿梭其间无声咆哮，隐隐交织成两道光圈。

从齐林的视角望去，两道光圈在基座上相互垂直地嵌套着，上面各有几团小小光球在浮动。

光圈与光球各自保持着不同的韵律，既匀速地自转，也围绕着最耀眼的中心点公转。

那个中心点最是奇妙，哪怕是晃眼一看，也不会将它错过。

仿佛有着整个世界的重量，它吸引着周遭一切光线，包括目光。

但若有人认真去端详，却又什么也看不真切，好像它又只是一个普通的光点罢了。

“这世间若真有不朽，恐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饶是看过千百次，齐林依然会为了这山海界炼道至高成就——纯阳法宝而心驰神往。

“不朽吗？或许吧。”

不知想起了什么，卜宗主苦笑一声，示意他跟着自己，便化作一道金光，飞向了浑天仪。

齐林虽然搞不懂他又在故弄什么玄虚，但仍惦记着那个缘由，也化身赤焰，好奇的跟了上去。

俩人一前一后，转瞬之间，就飞进了浑天仪的球体中，又恰到好处地避开了两道光圈的旋转碰撞，直奔中心点而去。

从光圈到中心，看似是咫尺之遥，可若是有人在外旁观，便能看见金红光影甫一进入，就逐渐缩小，越飞越小，接连飞了数息，好似跨过了千里万里，才到达中心点附近。

然后，仅在万分之一刹那，中心点猛然放大，变成一个深不可测的黝黑旋涡。

将金赤光影吞没后，又像时光倒流般收缩还原。

转瞬之间，光点和光影连同着浑天仪，俱都消失在殿内。

只留下殿内庄严古朴的静谧，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