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门,光启八年六月的午后阳光劈头盖脸地打过来,他轻手轻脚地穿过此时空无一人的院子,像是怕惊动了殿神。
徐宁出了山池院的门,绕过嘉寿殿,穿过咸池殿,沿着从宫外通来的清明渠一路走去。清明渠开筑于光启元年,新皇安懋登基后,即可开凿这条内宫供水渠道,这条渠水流入宫城后,廷注为后宫的南海池。
咸池殿就在南海池的左前方,走过临湖殿,就到达了千步廊。千步廊高大开阔,两边皆立柱,地面为精心雕刻的红白色大理岩。徐宁今年已经八岁了,但是个头看着像六七岁,他小小的一个,只敢低着头,神色匆匆地往嘉猷门。过了嘉猷门,就是宫女太监所居住的掖庭宫。
掖庭宫分三个部分,北部是太仓,中部是宫女奴婢居住和犯罪官僚家属妇女配没人宫劳动之处,西南部是紫兰亭和内侍省。徐宁穿过嘈杂的居住区,直接往内侍省走去。
徐宁径直走到内侍省门口,才稍稍喘了一口气,他递上腰牌,轻轻朝门口把守的太监说了一句,“请找内侍监徐安大人。”
门口把守的太监认得他,知道他是徐安的亲弟弟,于是痛快放行。
内侍监是内侍省首官,掌传达诏旨,一共只有两个空缺,现在只有徐安一个人,也就是说,内侍省是徐安一手把控的。
徐安只有十五岁,就完全把控内侍省,成为皇帝身边说得上话的内侍,按照道理说,应该是有点争议的。
就算是改朝换代,前朝宫女太监这么快就换成新皇信任的身边人,也是需要慢慢进行的。毕竟前朝的太监宫女比新皇更懂内宫的运行机制。
可是徐安坐上这个位置,却无人敢疑。
徐安很快就出来了,他穿着正经的内侍官服,引着徐宁进去。
徐宁也恭恭敬敬,像真正的低微小太监一样跟在后面走了进去。
一进里屋,扑面而来的一股阴凉,屋内放着冰窖里新起出来的冰,冰放在一个大缸里,旁边还燃着驱赶蚊虫的艾草。徐宁从中午的大太阳底下一路走来,早出了一身大汗,此时走进屋内,竟觉得通身恰到好处的凉爽,并没有冷得一激灵。
徐安施施然地走到屋内的一把圈椅上坐下,也不要人上茶,直接问徐宁,“那位主子怎么样了?”
“不过是太阳中暍,尚药局的张医佐去看过了,开了药方了,一日服用三次即可。”
“嗯,嘱咐尚药局,好生对待四皇子。”
徐宁站在哥哥面前,一直低着头,脸上热得都是汗,他抹了抹脸上的汗,低声道,“哥哥。”
徐安坐正了身子,在宫内,虽为亲兄弟,但徐宁一直老老实实地按规矩唤他官职,一旦喊了哥哥,必是有求于他。
“我想调去伺候四皇子。”
“你觉得五皇子不好吗?”兄弟俩的这对话是犯忌的,宫人私下议论皇子后妃,是大不敬。
“年纪尚小,看不出。”
“五皇子年纪虽小,可是徐妃势大。”徐安淡淡道,“当今圣上虽心性难测,可是如今形势下,功臣轻易杀不得。”
“昔年郭令公平定安史之乱,力挽狂澜,可唐代宗依旧听信程元振,罢其兵权。”徐宁虽然只有八岁,说起这些史实来却是头头是道,一点也看不出他是个身份低微的内宫小太监。
“唐代宗并非偏信宦官,只不过历代君主都对掌兵之臣有所忌讳。后回纥、吐蕃入侵河西,唐代宗依然起用郭令公,可见代宗不过是疑其权,而非疑其人。”徐安也不相上下,“如今北有华傲,南有元昊,朝廷正在用人之际,圣上绝不会听信妄言。”
徐宁摇摇头,“徐氏一族,于掌兵事方面,无人能比郭令公。”徐宁虽在内廷,对如今朝堂竟了如指掌,“何况,郭令公虽于唐代宗之朝已位极人臣,可谓是‘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代而主不疑’。而郭贵妃乃宪宗东宫元妃,唐宪宗却不册其为皇后,可见,外戚之忌远胜人臣之讳。”
“那又如何?唐宪宗逝后,继位者为郭贵妃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