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来说,这种狠活儿是任何一个稍微有点追求的统治者都不敢碰的玩意。
因为这种操作,会直接剥夺统治集团对于基层教育和意识形态进行监管和改变的可能性。换句话说,一旦让这种比哈瓦比还原教旨的玩意成了国教,留给统治阶级的道路就只剩两条了:要么彻底倒向这些名为大师、实为地主的,掌握着大量基层人口和几乎全部教育资源的人群,过上仰人鼻息的生活;要么自己拥有一个无比坚定的基本盘,由着儒教大师们在基层胡搞,只要自己能始终握着刀把子,就还能维持统治。
但凡是个多数民族建立的政权,显然都无法接受前一个条件。
然而巧了,宋朝之后来的,正好是个异族政权,他们拥有自己的基本盘,同时根本不在乎地方治理成什么样子,而理学所强调的那种极端保守的,依靠父系血统对底层进行层层加码的宗族治理方式,恰好可以为统治者节省大量的治理成本,于是理学就此登堂入室,彻底占领了华夏人信仰的基本盘。
尤其是蒙元的统治者在理学大儒们的影响下,给孔子封了神,那块“大成至圣文宣王”的牌位,让这位老先人彻底被关进了庙里,这样一来,各地的“大师”彻底转职成了祭司,垄断了由祭祀活动到礼仪规训再到基层社会组织的主导权。
对于地方上的大儒们而言,这简直是天才一般的举动。
但是对郭天叙来说,这种行为却与社会的发展背道而驰。
郭天叙看了看讲台下密密麻麻的村民,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各位同胞,昨天,咱们公布了村规,村规里面,咱们大致讲了讲我们是谁,要做什么的事情。我曾说过,若能接受这道理,愿意遵守这些规矩的,今日便来此处,我教大家识字。既然大家都来了,那就说明你们都愿意守这规矩了,是也不是?”
他此话问罢,下面便响起了一阵应和的声音:
“公子是明尊,咱们自然听公子的!”
“正是!俺就跟着郭公子走!”
郭天叙微微摇了摇头,道:“这事情不是喊口号,总得把我说的那些记住了,理解了才成,你们当真记住了?”
随着台下一片“记住了”的声音,郭天叙笑道:“既然如此,我便抽几个人,来考上一考!”
话音刚落,和凤阳来的乡亲们聚做一团,蹲在广场角落的徐达就拽了拽汤和的衣袖,问道:“八一哥,郭公子这是要干啥?”
汤和尚未答话,便听一边的朱重八插言道:“这是讲经哩!我以往在於皇寺听过方丈讲经,就是这样子,也是先唱歌,再讲故事。”
“讲故事?讲啥故事?”徐达问道。
朱重八摇了摇头,道:“我却没听过明教的故事,但按照寺里方丈讲的路数,多半便是佛陀如何好,不信者如何遭报应一类的东西吧?”
他们几个压低了声音,讨论着后面可能的发展,郭天叙这厢已经点起了一个人来,提出了问题:“刘五哥,我问你,咱们新村村规里的头一条,是个什么说辞?”
刘五是个木匠,乃是曹州便跟着郭天叙的“老人”了,他站起身来,笑呵呵的答道:“公子昨日说的,村规头一条叫做人人平等。”
“不错,我再问你,这人人平等,是个什么意思?谁与谁平等?什么叫做平等?”
刘五道:“就是咱们新村的人呵,个个都信奉明尊的,那么就要像同胞兄弟姊妹一样,没有高下的分别,要互帮互助,相亲相爱。”
......
“不对劲,不对劲!”那边厢郭天叙正在和刘五一问一答,蹲在角落的徐达却摇了摇头。
汤和回头道:“哪里不对劲?那是公子说的话,还能有不对的?”
徐达的神色正经,反问道:“这什么人人平等,很不对劲!我和我爹能和同胞兄弟一样么?难不成我把我爹叫大哥?这不是反了天了?”
他声音虽低,但此时整个场内都静悄悄的听着郭天叙与刘五的对答,他这声音一出,显得格外刺耳,一时间周围一圈人,俱都看了过来。
站在讲台上的郭天叙倒是没听到他说的什么,只不过居高临下,一眼就看见了那里的动静,出声问道:“汤和,你们几个说什么呢?”
汤和闻言,慌忙起身,还没回答,便听唐胜宗高声打起了小报告:“徐达想管他爹叫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