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
众官议事的地方,叫做“礼堂”,几位主官在府衙,也各自有的衙门,知府理事是在“后堂”,其他几位府官,同知在“清军馆”,通判在“督粮馆”,推官则在“理刑馆”。
潘熙龙一脸春风,大声宣读了福建巡抚耿定向发来的公文:
【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提督两司房、掌司礼监事、兼掌御用监印、总提督礼仪房太监冯保,
奉圣母慈圣宣文明肃皇太后谕:命工刊印续入藏经四十一函,并旧刻藏经六百三十七函,通行颁布福州开元寺。
尔等务须庄严持诵,尊奉珍藏,不许诸色人等故行亵玩,致有遗失、损坏。
特赐护持,以垂永久。】
潘颐龙激动地说道:“前者,开元寺已经有《大藏经》一部,是宋代开元寺自行刊刻,太后仁慈,敬天礼佛,对各地梵刹颁赐《大藏经》已经不止一部,然而多在京师,如今我福州得此殊荣,实在是国朝之盛事。朝廷已命锦衣卫指挥同知徐爵大人南下福州,诸位万万不可怠慢。”
议事一结束,路平回到“理刑馆”,对徐爵来闽一事,虽然有些诧异,却并未多想什么。
冯保深受太后信任,掌管司礼监与东厂,权势滔天,张大受、杨舟、徐爵等俱为其耳目爪牙。如今徐爵来福州,潘颐龙的一颗心,早变得异常滚烫。
他听说冯保自号“双林”,对琴、书两样极为喜爱,决意搜罗名琴、曲谱、古籍,孝敬一番冯保。古籍在福州倒是好找,就是古琴和古琴曲,却是难得的很。
这样的事情,轮不到路平担心。
福威镖局一家,林震南夫妇已经在理刑馆等候多时,就等着林平之的判决。
林震南的神色有些沮丧,眼圈发黑,显然是没休息好的缘故。
王夫人生得颇为美貌,只是脸上布满寒霜,眼睛有些红肿,想来是哭了一夜的缘故。
在牢房住了一宿,林平之这位翩翩佳公子,也落得形容萎靡,看着路平的眼神,竟是充满愤愤不平。
这件事情其实很简单,路平也不去看他们脸色,不一会就写好了判词:
【查得林平之等五人,皆福州人氏。一干人等纵马行于闹市,惊扰士民商贾,依斗殴律“以他物殴人,不成伤者,笞三十。”车马杀伤人“减一等”等条,判笞二十。若有损伤,听事主追赔。】
接下来就是用印,将肇事五人脱了衣服笞二十下,福威镖局向索赔的事主赔钱。这桩案子就了结了。
若是林平之养十天半月伤,那么就不会有福州城外杀余沧海儿子余人彦的事情发生,老余顾及面皮,又会用什么别的借口来下手,那就不得而知了。
至少,灭门的进度条要往后拖延一段时间了。
路平检查了一遍判词,满意地点点头,一只手打开印奁,取印的时候却是脸色大变。
“我官印呢?”
印奁里只有一块大小仿佛的石头!
路平摸出压在石头下面的一张纸条,看过之后不禁一脸黑线。
这叫什么事情呢?
【放林平之,还你官印。】
这位大侠讲点道理好吧,我没有官印,这种结案的文书都是无效的,如何去结案,如何去放林平之?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心中则在急速思索。到底是什么人胆子这么大?
昨日当街抓捕林平之后,自己去见了一趟知府,散衙后带着官印去了后宅,放下官印后出后门去了衣锦坊,一大早来到府衙,留在后宅的老仆李义把印盒送了过来。
李义是李信的族弟,路家的老人,从小的时候就跟着自己,忠心是没有问题的。
那么就一定是外人。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林震南,又觉得老林不至于这样蠢。
还有一对嫌疑较少,却最有能力的对象,就是劳德诺和岳灵珊师兄妹。
尤其是后者,初出江湖,对江湖有着一定的理解,对成为女侠有着一定的向往,加上本身又好冲动……
头号怀疑对象,就是她了。
下首的书吏见路平心神有些不定,忙提醒说:“四爷,当用印。”
“且将犯人带下收押。”
话音刚落,公堂里嘈杂起来。
“路大人,这是什么缘故?”
“放了我儿子!”
“这不公平,我有何罪,还要拘押?”
林平之气愤不已,最急切的王夫人看着林平之的模样,心中犹如刀割一般,恨不得以身替之。她自幼脾气暴躁,又出身于声名赫赫的洛阳金刀王家,到现在火性仍然不减。
林震南本不想让她出头,她不肯听从,只得再三叮嘱她公堂之上,千万要克制自己的脾气。
眼看衙役又要带走林平之,她实在忍不住,高声又叫道:“快放了我儿!”
路平目光扫过众人,他当了一年多的推官,自然养成了一种威严,林震南心头一凛,忙拉住王夫人,轻声安抚起来。
“林总镖头,请跟我来一趟后堂。”
林震南和王夫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有些懵,林震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他觉得,大概是这位推官大人要借机敲诈勒索吧。
后堂名曰“退思”,退思之意,是让为官者在散衙之后好好想想自己做了一些什么。天底下的衙门,每一处公堂后面都有这么一个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