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老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们福威镖局和官府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何抓我们?”
林平之等五人并未反抗,在城门前看到官府正在缉拿自己的时候,直接懵了。
他们束手就擒,被绑着带到路平面前时,却是不停叫屈。
尤其是林平之,一脸的倔强,怒视着路平大声问道:“林某犯了什么法?”
镖局旁的茶肆很简陋,一个低矮的草棚下放着几张方桌,几个客人早就开溜,只剩下路平独占一张方桌,桌上的茶水冒着热气,一旁的掌柜见此情形,直冒冷汗。
看热闹的人围拢过来,指着茶肆中的人议论纷纷。
“何人在我福威镖局闹事?”
林震南闻讯,怒气冲冲走出镖局,身后紧紧跟着十多位镖师。
镖师们听得自己家少镖头在福威镖局外被官府的人拘捕,觉得这是很明显的砸场子行为,纷纷大怒,劲装结束,携带兵刃,看架势倒是气势汹汹。
围观人群听到福威镖局总镖头驾到,纷纷侧身让路。
黄威一见不好,早闪身站在路平身边,暗自戒备起来。
林震南走到茶棚下,立刻认出了路平,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他又看了林平之一眼,拱手问道:“不知小儿所犯何事?得罪了官府,还请路大人明示。”
路平缓缓抬眼打量着林震南,只见他约莫四十多岁,穿一件银红吴绫道袍,相貌俊雅,话语虽然客气,却是眉宇阴沉,暗含怒气,显是极为气恼。
不紧不慢地喝口茶水,路平说道:“林总镖头,瞧这架势,是准备效仿林汝美故事,杀官造反?”
林震南心下一凛,暗自骂道:“这‘狗官’好狠毒,一句话暗藏如此重的杀心!”
忙敛容说道“不敢”。回身一摆手,令众镖师退后。
围观人群听到“林汝美”三个字,上了年纪的都面色大变,年轻一些的不知道“林汝美”是谁,纷纷向身边的人小声打听。
知情者道:“这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林汝美原是侯官县一名胥吏,因为杀人入狱,在牢狱中结交车小二、许二两名大盗,嘉靖九年(1530)正月二十九,此人收买牢头,将兵器藏在瓜中运入狱中,当夜,让牢头打开牢门,率领众囚犯逃狱。一群反贼先入县衙,杀知县黎文会。又攻入城南察院,杀布政司、按察司、都司多名高官,接着从南门劫持船只逃走海上,勾结倭寇、佛朗机人盘踞海盗,到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直到嘉靖三十四年(1555)方才落网。”
又有知情者骂道:“这都是侯官知县黎文会惹的祸,其人好酒无度,正月二十九喝的大醉,不能理事,才让林贼有机可乘,让八闽之地跟着遭殃。”
“最可惜的是福建左布政查约大人,不知道为八闽百姓办过多少好事,平息冤狱,问民疾苦,惩办盗贼,救济百姓,当年死后,福州人还在西湖边给他修建一座祠堂祭祀,可惜现在也荒废了。”一老者扼腕叹息。
众人看着福威镖局众镖师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劲,一些心思活泛的立刻想道:“官府忽然对福威镖局动手,莫非是掌握了福威镖局造反的证据?”
“路大人。”林震南大声道,“我福威镖局对福州府好生敬重,从来不敢有所得罪,嘉靖三十九年,倭寇犯我福州,巡抚刘焘大人率领死士千余与倭寇战,其中就有林某;嘉靖四十一年(1560),倭寇再犯福州,福建参议宗臣大人守西门,城外有难民数万,宗臣大人下令开城,我福威镖局就收容一千多名,倭寇到时,宗臣大人令征募百人,伏于城门放火,其中也有林某。嘉靖四十二年(1561),戚将军平定平海卫倭寇,福州府命士绅助饷,其中也有我福威镖局。”
“好!”人群中立即有人大声喝彩。
黄威这等曾经亲历当年围城经历,想起当年倭寇蹂躏福建州县的惨状,想起当年守城的艰苦卓绝,又想起身边起于草莽而与倭寇殊死战斗的好汉们,禁不住感慨万千。
路平暗自观察福威镖局众人,这些事情应是林震南首次说起,镖局中除了一些年老的镖师神色如常,年轻一些的,对自己的总镖头肃然起敬。林平之也是十分诧异,他清澈的目光看着父亲,眼中满是崇拜的神情。
纵然是路平,心中顿时涌起一丝愧疚,一股敬意。
自己对林震南和福威镖局了解的太少了,试想福威镖局在福建数十年,正是倭寇猖獗之时,这样一个搞物流运输的镖局,又身在福建,无论如何都无法置身事外,福威镖局诺大的名头,恐怕也不仅仅是保镖保出来的。嘉靖晚年的抗倭之战,林震南也就二十来岁,血气方刚,又自持武艺在身,参加几次实在是正常不过。
这样的林家,这样的林震南,这样的福威镖局,官府可以坐视其灭门吗?
却听林震南又道:“小儿虽然年幼,武功低微,却也是行侠仗义,扶危救难,不输他人,街坊四邻哪个不知?就西大街上,现在可有地痞无赖在此闹事?”
“林总镖头说的是。”人群中立即有人大声附和道,“以前这一带有一个混子,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就是被林少镖头打跑的。”
他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开始七嘴八舌补充林少镖头的英雄事迹。
更加有人小声嘀咕:“这官府,怎么就不干点正事,该抓的人不抓,不该抓的人乱抓。”
路平忽然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大反派。
“师兄,想不到这林总镖头和林少镖头都是侠义中人。”一个清脆娇媚的声音传来,顺着声音看去,正是岳灵珊和劳德诺。两人混在人群中,若不是岳灵珊易容后的脸太具有识别性,还真的不好发现。
林震南慷慨陈词一番,却是见好就收,主动给了路平一个台阶:“路大人上任福州以来,多平冤狱,清名在外,今拘捕小儿,想必其中有什么误会?”
路平摇摇头,神色不动,依旧一副平淡的语气:“林总镖头,抗倭之功官府其实一直记着,总镖头近年来生意越做越大,福州府总是大开方便之门,总没有亏待福威镖局。”
“至于令郎。”他顿了一下说道,“却是一桩小事,我朝律法规定:‘凡无故于街市镇店,驰骤车马,因而伤人者,减凡斗伤一等。’今日本官亲见令郎纵马闹市,毫无顾忌,你道本官该不该惩戒?”
林震南一怔,这一点是他所没有想到的。
福威镖局身在闹市,距离西城城门本就没有多远,镖局也有规定不得在闹市纵马,然而时间一长,生意越做越大,江湖习气越来越重,却是忘记了这一规定。就连林震南自己,若是路平不提,恐怕他也想不起这条规定。
在两年前,儿子十七岁生日,岳母特意在洛阳买了匹大宛名驹,千里迢迢送到福州,儿子格外喜爱,因为这匹马通体雪白,特意给它起名叫“小雪龙”,从那时候起,儿子就时常去城外打猎,自己浑然没有注意到,儿子是不是纵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