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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编:鲁敬祭

“碎瓷片扎进了你的手臂,那可是你自己摔的盘子。”筱昂兼伫立在床边,以复杂的眼神看着他,“已经找医师给你取出来了,也包扎好了。动作慢一点,尽量别碰到伤口。”

“我睡了多久?”

“睡?准确地说,是昏迷了两天。”

“你没事?他们没打你?”

“没,他们一门心思对付你,没注意到我,就光打你了。”筱昂兼狡黠地微微一笑。

“所以,你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打我?”鲁敬祭难以置信地问。

“哪里?”筱昂兼摇了摇头,得意地说:“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让他们收手离开的。”

“那几个姑娘呢?”

“多亏了你出手,她们都活着。就是都伤得不轻,运气不好的话,可能有人要残废。”

“当时你怎么不帮忙啊?看着我被他们打。”

“我要是帮了你,那现在躺在床上的就不是你一个人了,而是我们两个人。”

“唉……”鲁敬祭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当时那么多人在场,居然没有一个出手相助的,真是世态炎凉。”

“你英勇出手相助了,结果躺在这里了。”筱昂兼踱步至窗边,望了一眼远处朦胧的天际,语气中夹杂着无奈:“人们都看得很明白,那些暴徒是一群耍狠斗勇的坏种,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如果轻举妄动出手帮忙,很容易吃亏,搞不好就死在那里了。好言相劝不会有任何效果,还可能遭致暴打。要制止暴力,就只能依靠暴力。而店里的其他人,大都是在附近生活的老实人,他们内心或许都义愤填膺,但他们都是普通人,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如果出手打输了,自己肯定非死即残,一个人乃至一个家庭就可能毁了。但万一把那几个坏种打伤甚至打死了,肯定避免不了牢狱,坏种们的纠缠、勒索和报复也将如影随形,这一辈子都不得安宁。那几个姑娘可能对他们而言,可能只是陌生人,他们犯不着为了陌生人而毁掉自己。他们内心有良知,渴望正义,但没有那个能力和勇气。所以,冷漠成为了大多数人的选择,也是人间的常态。”

鲁敬祭眉头紧锁,若有所思:“说是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但总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嗯……得想办法收拾他们。”

“这些坏种好像长期盘踞在附近,应该不难找。”筱昂兼继续说道,“你受了伤,得修养些日子再上路。等你把伤养好了以后,是去除掉他们,还是直接上路,由你来定。”

“先他们除掉再走吧,不能让他们祸害一方。他们一共多少人?我记得八个,对吧?”

“我在旁边数着呢。动手打人的有七个,剩下的一个在旁边傻笑。”

“那,放过那个没动手的人?”

“用不着,跟他们混迹在一起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之所以没动手,可能只是手受伤了而已,他内心的恶意恐怕不比其他人少。”

“但就我们这么两个人,打不过他们八个,得找帮手。不过,我看这里应该没有人会帮我们。”鲁敬祭显得有些忧虑。

“你傻呀,怎么可能跟他们硬碰硬。肯定是等他们分散甚至落单的时候,再干掉他们。”

—§—

经过疲惫的长途跋涉,鲁敬祭与筱昂兼终于在距离挚友城不远处,捕捉到了人烟的气息。他们望见一个村闾,决定在此稍作歇息。

前往村闾的途中,他们遇到了几户人家,正忙碌地驱赶着畜群,满载家当的牛车在泥土路上缓缓前行,看样子是在举家搬迁。这在鲁敬祭眼中显得不同寻常,雪国牧民通常都是围绕着寺庙聚居,而此时还没有到转场的季节。

在好奇心驱使之下,他挥手招呼其中一辆牛车停下,询问他们去做什么。然而,村民用怀警惕的眼神审视着这两个陌生人,思量片刻后,未发一言,就轻轻挥动鞭子,继续赶着牛车和畜群,匆匆走开了。留下鲁敬祭与筱昂兼在原地,面面相觑,满腹狐疑。

带着困惑,两人走进了村闾。这里原本有一座名叫羊源堡的古老堡垒。一百多年前,这里就是西域、汗国和帝国进入雪国的咽喉要道,来自各地的商人带着货物在这里交易,为雪国带来了滚滚财源。为保护往来的商旅,维持贸易秩序,雪国特意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军事堡垒。但后来因为各国之间的战争,商路衰败凋敝,商人渐渐减少,军队撤走了,这座堡垒也就废弃不用了。

羊源堡的墙体由夯土筑成,经过战争和风蚀,现在只剩低矮的残墙和一些土堆。粗粗看去,还能看出堡垒原来的轮廓,东西两侧的围墙似乎没有门,南北门外设有瓮城。

在羊源堡繁荣期间,商人和军人陆续在这里安家,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人口的繁衍,即使堡垒被废弃了,旁边还是形成了这个羊源村。

羊源村西面是巍然耸立的彤弓山,裸露的红色岩石在阳光下发出鲜红的光辉。彤弓山东面的悬崖顶端,矗立着一座白色的布德教塔,为悬崖平添了几分庄重和神圣。羊源村东面,形状酷似羊头的羊首峰静静俯瞰着村闾,它是维偕山西部余脉的最高峰,山顶常年覆盖着皑皑白雪,雪线以下是黄绿色的草甸,如锦缎般铺展绵延至山脚,与广袤的草地无缝衔接。几群牦牛分散在从山腰到山底的草场上,悠然地低头啃食丰富的草料,偶尔抬头发出低沉悠长的哞叫。据说,在这茂盛的草地下面,全是冻土和鹅卵石,加上仅在夏季才有少量雨水,树木难以在此扎根。

羊源村北面是开阔的草原,那里有一座羊源寺。最开始,羊源寺是一座多神寺,供来自各地不同族群的人祭祀和供奉。但随着羊源堡的修建,以及雪国在这里的统治加强,原有的多重信仰被祛除,羊源寺渐渐地成为了布德教黄衣派的寺庙。羊源寺坐北朝南,斑驳的红墙内建有神殿、经堂、宝塔和僧舍等,上师的寝房则在寺庙最里面。偶有一两个信徒或僧侣,在静谧的寺庙内穿梭,只是看起来有些行色匆匆,与这寺庙庄严的气氛不太相称。

羊源村内,静谧中透着冷清与寂寥。稀疏的房屋散落各处,一些房屋门户紧闭,门前枯叶随意散落,似乎说明主人已经不在这里住了。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在空中盘旋而下,更添了几分萧瑟与孤寂。

诗曰:

崖头白塔峰尖雪,锦上闲牛咀青芳。

红墙古寺僧影疾,冷风卷叶舞空巷。

鲁敬祭看到有一户人家正在收拾行囊,门前停了一辆牛车,便走了过去。男主人正弯着腰,手法娴熟地折叠捆绑毡帐。一双儿女看起来不过十岁,正努力搬运力所能及的小物件。他的妻子则在细致地整理着衣物,动作里有着不易察觉的急迫。一条毛发略显凌乱的狗,慵懒地趴在不远处,抬头那双充满好奇又略带警惕的眼睛,打量着这两个不请自来的访客。

鲁敬祭缓步上前,语气温和礼貌,以免惊扰到这家人:“兄台,你们这是在准备搬走么?”

男主人侧头看着鲁敬祭,两手用力拉扯了一下绳结,随即回答:“是啊,我们要离开这里。”

“为什么?我在来的路上,也遇到好几户人家坐着牛车,赶着畜群,一副要搬走的样子。”

男主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头望向远方,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唉……”他叹了口气,对鲁敬祭说:“这里是明王的治地,但法王要求明王把这里交给他统治,并且开始向我们这里的居民征收军粮和摊派税收。明王不愿意,所以法王就要派军队过来了,准备强行夺取这个地方。我们打算离开这里,躲一躲。村里已经有些人提前动身了,你在路上看到的人就是。”

“明王,他是什么人?”鲁敬祭露出不解的神情。

男主人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仿佛在审视着鲁敬祭,问道:“你不是雪国人吧?”

鲁敬祭坦诚地点了点头,解释道:“嗯,我从小在西域长大的。只知道法王是雪国的最高统治者,至于其他的,就知之甚少了。”

“难怪……按照最初始的世系,法王和明王是师兄弟。但到后来,随着世系更替,他们变成了师徒。现在的法王,是明王的授业导师。”

“即使是导师,也不应该无端侵夺学徒的治地吧?背后是不是有其他更为复杂的原因?”

“原本法王和明王都有各自的治地,两人各自治理一方,互不干扰。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法王想要凌驾于明王之上,并将整个雪国纳入自己的统治。明王生性温和,不喜欢跟人争斗。但法王身边却围绕着一些挑动是非的人,给他出坏主意。之前一大支军队浩浩荡荡地经过这里,声称是法王派他们去攻打西域的安本城和明晟城。明王得知以后,特意交代羊源寺的上师追去,劝这支军队回去,不要妄开战端,但并没有用。”

“明王没有自己的军队吗?”

“没。明王虽深受信徒的爱戴,却没有军队。相比之下,法王却拥有庞大的军队。若是法王真的起了歹念,明王的处境确实堪忧。”男主人的语气中满是忧虑。

“原来如此……那明王有什么打算吗?”

“我们哪里会知道呢,只希望他能安然无恙。”说着,男主人打完了绳结,站直了起来,挥了挥手,向他示意交谈就此为止,转身继续投入到忙碌的迁徙准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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