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到医师说能把她治好。”朱兴仁看着屈正敏,仿佛在祈求他的原谅。“你也曾听先皇说过,不要轻易测试人性,在诱惑足够的时候,再忠诚的人也会选择背叛。”
屈正敏眨了眨眼,无奈地说:“知道了。感谢你们夫妇收留了我们,也很遗憾,在这个情况下不能帮到你们,还让你被迫做出这样的选择。”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动。“官兵什么时候到?”
“快了。”
“我母亲在哪里?”
“我把她支走了,一时半晌她还回不来。你放心,相比你母亲,他们更想要你。只要抓住了你,他们会一定会忽略你母亲的。你就乖乖地待在这里,束手就擒,行不行?只有抓住你,他们才会给我钱。”
突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且沉重的脚步声,犹如暴雨将至。屈正敏心中一紧,把手里的红糖丢到朱兴仁身旁的桌子上,迅速抓起门后的一根削尖了的木棍,躲在门后。他心跳加速,全身都紧绷起来。
“你会帮他们抓我吗?”屈正敏面朝朱兴仁,悄声问。
朱兴仁沉默片刻,眼中透着矛盾和纠结。最终,他颤抖着摇了摇头:“不……先皇于我有恩,对于他的子嗣,我自己下不了这个手。”
屈正敏盯着朱兴仁的眼睛,当他确信朱兴仁不会动手后,便沉下心气,等待门外的敌人到来。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屋门“砰”地一声由外向内冲开,两个身着皞州镇卫军装的士兵拿着剑,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屈正敏趁士兵没注意,猛然将木棍捅进了其中一个士兵的眼窝,士兵惨叫一声,顿时倒地不起,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上。他顺势捡起地上的剑,流畅地割开了另一个士兵的脖子,士兵的脖颈顿时血流如注,摇晃着倒在了地上。尸体周围的地上和墙上,溅满了新鲜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屈正敏瞥了一眼蜷缩在桌子下的朱兴仁,没有多说什么,头也不回地冲出屋子,他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屋外,八个手持长剑、面露凶光的士兵迎面而来。他冲着士兵挥舞了一番手中沾着血的剑,他们不禁被吓得后退了几步。屈正敏趁机冲出了包围,士兵见状,紧紧追逐着他。他没有恋战,他一边抵抗着追兵的攻击,一边拼尽全力逃跑,只求快速脱身。血肉横飞,剑光闪烁。在陆续砍倒五名士兵后,其余三个士兵中也有两人受了伤。他们见势不妙,迅速逃离了现场。
屈正敏跟冷夏怜曾经有过约定,如果两人因为什么事情走散了,或不能回到蓝驰城里,就都到城外二十里处的一座四孔拱桥边汇合。朱兴仁家门口这满地横流的鲜血,一时半会儿也清理不掉。他相信,冷夏怜会看到以后,就会知道发生了变故,并到桥边与他汇合。
—§—
在蓝驰城和落蕊城之间,屹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它是筠山西部余脉的最高峰。山峰的北侧,是一片巨大的裸露岩石。经历无数风雨,岩石光滑坚硬,构成了令人惊叹的陡峭断崖绝壁。阳光洒在岩石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传说,远古的神曾经在这里饲养各种神奇的鸟兽,它们不仅拥有令人惊叹的外表,还具备超凡的能力。
历经多日的艰苦跋涉,冷夏怜和屈正敏最终流浪到了这座山的脚下。一路上,冷夏怜流鼻血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反而有愈发加重之势。她的体力明显不如从前,动作变得有些迟缓,每走一段路就需要休息一阵。更令人担忧的是,她经常感到困倦。这使得他们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
两人站在山脚下,仰望着直入云霄的高山。茂密的森林从山脚蔓延而上,树木高大繁盛。薄厚不均的雾气在山顶弥漫,笼罩着整座山峰。微风吹过,树叶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山间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湿润的泥土气息,让人神怡心静。
一位砍柴下山的老樵夫告诉他们,山上有一座天道教的寺观,名叫太真观,可以留宿。苦于无处落脚的两人,便是欣然上了山。
上山的路狭窄湿滑,并不好走。路两侧长满了枝叶交错的松树,树下还长有许多叶片不大的灌木。麻烦的是,路上有好几处岔路口。每到一个岔路口,冷夏怜总是选择走人迹更为明显的那条路。她认为既然有寺观,那上山的香客应该也会比砍柴狩猎的人多,去寺观的路上人迹应该也更为明显。不过,很遗憾,两人似乎走错了一个还是两个路口,离一开始看到的山顶越来越远。
最后,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山上积累的雾气越来越浓重。山上的温度本来就低,树上时不时的落下冰冷的水滴。当水滴掉到屈正敏的脖子背后时,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两人越走越觉得不安,不得不原路返回。好在,在返回的路上,他们遇到了一个上山进香的信徒。好心的信徒带着他们母子一起,走上了前往太真观的正确路线。听说他们从远方而来,而且一整天没有进食了,信徒便从所挎的篮子中,拿出两个打算作为贡品的梨,递给他们吃。
良久,三人到了太真观。这个静谧的寺观里,一共有六个道士。他们身穿青蓝色的道袍,面容沉稳庄重。得知冷夏怜母子远道而来且在寻找落脚之处后,道士马上给他们提供了热甘草水和饭团,还特意去厨房抄了一盘豆腐和一盘笋干给他们吃。最后,道士为他们安排了一间位于东侧的客房,让他们安顿下来。房间内布置简单雅致,一股淡淡的沉香味弥漫在空气中。床铺干净整洁,被褥柔软舒适。冷夏怜和屈正敏感激不已,他们终于可以安心地休息一晚了。
另外还有一对来自落蕊城的母子,那位母亲被称为淳夫人,她的孩子是个大约十岁的男孩,名叫程淳幸。程淳幸身子比较瘦,时不时地发出咳嗽声,看起来体弱多病的样子。冷夏怜跟淳夫人交谈后得知,程淳幸患有肺病,他们夫妻把他送到这里,试图让他以修行的方式养好身体。
次日早上,趁道士早课的时候,屈正敏在太真观里逛了逛。他走到寺观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湿润的空气混着松树的清香。泉水从山间倾泻而下,汇聚成一股细流,沿着沟谷缓缓流淌。水流在石头上起伏跌宕,发出潺潺的声响,轻扬动听。耀眼的阳光照射在云雾上,云雾反射着金光,缓慢地飘向远方。太真观建在山脊之上,山脊两侧陡峭壮丽,筠山山脉连绵不绝的景象豁然呈现在眼前。向西北和正南方向望去,可以依稀看到通往蓝驰城和落蕊城的路。在茂密的树林缝隙之中,隐约透露出上山的路,偶有几个人影,或是樵夫猎人,或是进香的信徒。
冷夏怜在厨房帮忙准备午餐,手法娴熟地择洗着各种食材。饭菜做好以后,她便帮忙把饭菜端出来。只是,在端出一盘蘑菇时,她没有抓稳,蘑菇随着盘子一起掉落在地,厨房里传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两对母子、六个道士和另外三个今天上午上山的信徒,一起享用了这顿午餐。与灰衣派布德教一样,天道教的餐食也是素食,但却并不单调。常年做素食的道士,能把菜品做得十分精致,调味也十分独特,每一道菜都香气四溢,精致可口,一点也不比荤菜差。冷夏怜不禁地感叹,如果她当时抓稳了盘子,那桌子上应该又多了一道佳肴。
夜幕降临,月光洒满了寺观。屈正敏在客房内安睡,突然被一阵呕吐声惊醒。他发现冷夏怜不在房内,便循着声音,脚步急促地走出房门。他看到冷夏怜只身一人蹲在房外,低头呕吐,背脊仿佛要折断一般,剧烈地起伏着。她不停发出“呃——呃——呃——”的声音,面前的地上有一滩青绿色的粘稠呕吐物,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她用颤抖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试图缓解疼痛。
屈正敏惊悸不安,迈开步伐赶紧上前轻抚着冷夏怜的背,关切地呼唤道:“母亲!”他心疼地看着冷夏怜,眼中充满着担忧,希望为她分担一些痛苦。
冷夏怜抬起头,脸上布满了汗水,露出痛苦的表情。她用力吞咽了一口口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用微弱的声音说:“正敏,别担心,我应该只是着凉了。吐一会儿就好了。”说完,她身子微微前倾,又发出“呃——”的呕吐声。
屈正敏焦虑不已,深感病情没有那么简单,立刻决定去找道士帮忙。
屈正敏带着两位道士和淳夫人,急匆匆地穿过长廊。他们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担忧。
找到冷夏怜时,她已经昏迷倒在地上,一侧脸沾在呕吐物中。几个人急忙把冷夏怜扶起,轻轻抬到房间中。他们细心地为她清理衣服和脸上的污物,最后将她安稳地抬到床上。
冷夏怜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离他们而去。
道士给冷夏怜把完脉后,深深吐了口气,眉头紧皱,神情凝重。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忍不住问:“你们是什么人?之前到底遭遇了什么?”
“我们是从北方逃难来的流民。”
“按照你母亲的年龄,不应该这么早就患上这样的病。除非遭遇了重大的变故,或者长期精神紧张。看起来,她还做了不少体力活。”道士皱起了眉头。
“父亲去世以后,母亲就带着我流浪求生,难免精神紧张。后来我们在城里谋生,母亲在甘草商做工,难免要做体力活。”
道士微微带着迟疑,看着屈正敏,仿佛信了但又没完全信。“她有这样的症状多久了?”
“有些日子了。”
道士沉默了片刻,语气凝重地说:“流鼻血、乏力、犯困,还有刚才的呕吐和晕厥,这都不是好兆头。她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啊……还有多久?”屈正敏紧紧咬着下唇,哽咽地问,泪水在眼中打转。对这样的结果,他早有预感,但他也十分不甘心。
“可能,也就一个多月。剩下的这些日子里,哪里也别去了,就在这里好好照顾你母亲吧。嗯……”道士轻叹一声。“我会准备一些药,能缓解一下她的痛苦。”
在这之后的日子里,冷夏怜就一直躺在床上。她的脸上没有血色,双眸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如同一片凋零的落叶,脆弱无力,似乎随时都可能消散在风中。屈正敏始终陪伴在她的身旁,感受她的气息和温度。他希望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尽自己所能,给予母亲最温暖的照顾,让她在这最后的时刻过得平静安宁。他想,如果照顾得当,也许还能延长她生命,哪怕多一天也行。
淳夫人也不辞辛劳,每天来帮忙,程淳幸也不时出现在一旁鼓励他。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冷夏怜的情况逐渐恶化。她的神智渐渐模糊不清,大小便失禁,口齿不清,也听不清别人所说的话。她偶会流出鼻血,但量很少,时不时地干呕,但也吐不出什么东西。
终于,不到两个月,冷夏怜就在这座寺观中与世长辞。她被安葬在太真观后面的一个小山坡上,那里还有其他信徒的墓。
下葬后,屈正敏独自走到太真观外,在一块平整的灰白色岩石上,挥剑起舞,仿佛要将所有的悲伤与痛苦都斩断。绵延的青山之上,白色的云雾逐渐聚集成乌青的雨云,一场风雨即将来临。殷红的夕阳即将在西天落下,半轮淡黄的弯月从东面的地平线缓缓升起。山上袭来风吹动着屈正敏的衣角和头发,他用手中的剑,劈砍着冷风,抵抗着寒冷。他的身影在傍晚的余辉中,显得孤寂但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