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逛牛羊市的过程中,鲁敬祭会时不时在旁边的草地上休息一阵。最后半天多下来,实在是累了,便找了个人少的地方躺下。太阳渐渐落下了山头,昏黄的光芒渲染着整个天空。他慢悠悠地起身,来到牛羊市的外围,这里是商贩和牧民的中转歇息之地,瓜果、美食、粮油、衣物应有尽有。
鲁敬祭在艾山湖南岸找了个路边摊,跟一个似乎来自雪国的商贩拼桌。他点了与同桌一样的东西,一碗牛肉汤泡饼和几串羊肉,算是解决了晚餐。付饭钱的时候,他注意到,在远离人群的一片草地上,有七八顶乌桑人的毡帐,仿佛是一个小部落。虽然乌桑牧民或商贩来这里贸易很正常,但那个营地明显有四五个人手持锐利的武器,神情紧张地戒备着,好像是在守卫尊贵的人或贵重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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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突如其来的操练声传入鲁敬祭耳中。他感觉头脑昏沉,全身乏力,昨天的疲惫感丝毫没有退散,反而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放大了。他本想在这间旅店好好睡上一觉,但在这操练声的打扰下,也不得从沉睡中醒来。他艰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深深地吐纳了一阵气息,试图驱散脑海中的迷糊感。他蹒跚地走到窗边,朝窗外看去,原来是几队装备简陋的民兵在一片空地上训练。他们手持着各种武器,有的刺击着弯曲的长矛,有的射击着光杆的弓箭。三年前,鲁敬祭曾经随着商队来过绿光城,当时这里还没有什么民兵,街上看起来一片祥和。不知为什么,三年后的今天,形势似乎变得严峻了,仿佛一股暗流在涌动。现在,几乎所有的街道,时刻都能看到结队巡逻或站岗的民兵。鲁敬祭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忧虑。
中午,鲁敬祭坐在街边的小凳上,喝着一杯凉爽的甘草水,静静地观察着来往匆匆的行人。突然,城门方向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支百余人的都护府军列队整齐地走进绿光城。他们的身上充满了疲惫和尘土,一些士兵头上或手臂上缠着布条,一些士兵盔甲上残留着斑斑血迹。可想而知,他们来绿光城的路上并非一帆风顺。突然,一个斯坦服饰的年轻男人冲到都护府军前面,朝他们投掷石块。前排的三个帝国士兵立刻反应过来,迅速跑上前将那个男人围住。其中一个帝国士兵从背后用手肘锁住男人的脖子,另一个用剑尖指着男人的肚子,还有一个开始搜身。男人张开双手,任由帝国士兵搜查。
男人挣扎着身躯,突然大喊:“血!血!把你那肮脏的手从我嘴边拿开,别碰我!兄弟姐妹们。快来救我,他们要玷污我。”他的声音回荡在街头,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很快,人群开始朝都护府军的位置聚集起来。附近的民兵闻声而来,抄着武器,若有所图地向他们靠近。感到情势不妙的三个帝国士兵掳着那个斯坦人,迅速向大部队靠拢。街上愈发地嘈杂,愤怒的抗议声渐渐响起。眼看着,密密麻麻的居民和民兵将这支都护府军队围住,时不时地向他们投掷石块和垃圾。
场面开始走向混乱,街道上的人群聚集得越来越多,愤怒的情绪随时可能爆发,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不安气氛。
趁着帝国士兵无暇顾及之际,男人奋力挣脱了束缚,迅速逃入人群之中。
都护府军面朝黑压压的人群围成了一圈,组成了坚固的盾墙,谨慎艰难地后退收缩和移动。盾墙的缝隙之间时不时地刺出一把把锋利的剑,威慑任何试图靠近的人。渐渐地,不知道是为了保护居民,还是为了保护都护府军,民兵开始有组织地站在都护府军和居民之间,最后将都护府军围了个水泄不通。民兵面朝都护府军,并用长矛和弯刀指着他们示威,眼神中透露出愤怒和恐惧。
看到这一幕,鲁敬祭不禁感到震惊。因为在此之前,西域各城邦是断然不敢威胁帝国军队的,除了帝国衰微的时候。此刻,一切都变了。
不久,人群中飞出的石块越来越多,大部分砸到了都护府军的盾牌上,发出“砰”的声响后滚落到地面。但还是有几个石块穿过盾墙的缝隙,重重砸在了帝国士兵身上,他们脸上流血不止,疼得惨叫起来。几个愤怒的帝国士兵随即捡起石块,漫无目标地朝人群丢去。就这样这样你来我往,绿光城居民和都护府军开始互有受伤。但自从第一根长矛从人群中飞向都护府军开始,武力就升级了。血腥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显然,快要出人命了。无论是人多势众的绿光城居民与民兵,还是受到严重威胁的都护府军,都缺乏勇气和纪律来保持冷静。
终于,民兵与都护府军打起来了。气势汹汹的民兵不断发起冲击,企图冲破都护府军用盾牌和长矛构筑的坚固防线。都护府军一边奋力抵抗,一边朝着城门口方向撤退。但是,城门口的民兵正在试图关闭城门,将这支都护府军彻底封死在城内,好一举歼灭。鲁敬祭见状,紧握着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向城门冲去。陆续砍死了三个操作城门开关的民兵后,他守在城门旁,剑尖抵住地面,警惕地环视四周,防范着任何企图关门的人。当都护府军靠近城门时,鲁敬祭向他们展示了一下自己沾着鲜血的剑,并招手要他们快速通过城门。都护府军看到地上的民兵尸体,领会到了鲁敬祭的立场和意图,加快了逃出城门的脚步。鲁敬祭紧随其后,与他们一起逃出了绿光城。好在,绿光城的民兵并没有追太远。都护府军逃到一个已经干涸了的河道石滩,在这里躲藏和歇息。他们张大嘴巴喘息着,脸上满是尘土与汗水,心中的恐惧与身体的紧张尚未消退。
“该死的!”这支都护府军的校尉孔涵进骂道,眼神中充满了不满与愤怒。“以前,绿光城可没有这样的禁忌。经过暮陌教三百多年的浸染,斯坦人已经被彻底同化了,而且对异信徒表现出如此明显的仇恨。”说着,孔涵进看向鲁敬祭,似乎在等待他表明自己的宗教信仰。
鲁敬祭沉默了须臾,开口说道:“涵进大哥,我有一半利亚人的血统。我出生于西域的花旗城,自幼信仰暮陌教。”他顿了顿,继续说:“据我所知,绝大部分暮陌教信徒只是想安稳地过日子,并没有对帝国产生特别的敌意。你们无意碰触了绿光城人的宗教禁忌,确实不对。但最后打起来了,可能不只是宗教禁忌的问题,更像是别有用心的人在利用宗教禁忌激化冲突。”
“为什么会这么说?你听到了什么传闻,还是看到了什么特别的情况?”孔涵进惊讶地紧盯着鲁敬祭的眼睛,急切地问道。他似乎没有料到鲁敬祭会这样看待这个问题。
“你看那些民兵武装得那么齐全,组织那么严密,攻击那么有序,似乎就是为了干掉你们而来的。”
“确实。”孔涵进恍然大悟,目光中透露出了担忧。“如果预先没有准备,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聚集起那么多民兵。”
“我看到,带头投掷石块和后面投掷长矛的人,虽然穿着像是斯坦人,但面容却是乌桑人的模样。这场意外的袭击背后,可能有雪国在使坏作祟。”
“简直难以置信,还有这样的事?”孔涵进沉思了片刻,说:“敬祭兄弟,你能不能带几个人,帮我们去刺探一下情况?”说着,孔涵进看了一眼这群精疲力竭的士兵,“我眼下抽不不开身,得想办法安顿这群伤痛又饥渴的兄弟。”
快中午的时候,鲁敬祭和几个士兵,牵着一个俘虏回来了。
“这个人是绿光城的城门看守,趁他跑到外墙脚撒尿的时候,我们把他抓了起来。回来的路上,他告诉我们,昨天的那场袭击是雪国使者怂恿的。”
孔涵进拍了拍鲁敬祭的肩膀,说:“好样的,你在这方面可真的是有几分天赋。”说完,孔涵进转身面向俘虏,脸色严肃,厉声呵斥:“给我跪下!”
站在俘虏身后的佰长李雁滨,用膝盖顶了一下俘虏的腘窝,俘虏发出“啊”地一声,顺势跪了下去,给孔涵进磕了个头。
“小子!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么?”孔涵进冷冷地问。
俘虏缓缓抬起头,一双眼睛战战兢兢地打量了一下孔涵进,又环顾了一眼四周的士兵,小心翼翼地回答:“嗯,知道,都护府军。”声音中的紧张和恐惧显而易见。
“那你们还攻击我们!”孔涵进狠狠地拍了一下俘虏的头,俘虏疼得“噢”地叫了一声。孔涵进厉声问道:“说,怎么回事?为什么攻击我们?”
“如果我说实话,能……能放了我吗?”俘虏被问得慌张起来,用求饶的眼神看着孔涵进。
“你先说,我看情况再决定是放了你,还是杀了你。
俘虏迟疑了一阵,感觉似乎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就说:“前几天,雪国的使者来了,去见了绿光城的邦主。军中传闻,雪国想跟绿光城结盟,把帝国势力彻底赶出绿光城。他们还给邦主送来了不少牛羊和财宝。”
“该死的商人,唯利是图。偌大的一座城,居然会让商人统治。”孔涵进愤怒地骂道。
鲁敬祭能明显感受到孔涵进对商人的不屑。不过,他只是眨了眨眼,没有作声。毕竟,他是商人的儿子,而且他们家还统治了花旗城。
“雪国人现在还在绿光城里吗?”孔涵进的目光紧紧盯着俘虏,仿佛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些端倪。
“他们白天会进城,但晚上就会出城。听说他们不愿意住在城里,就在艾山湖南岸的草地上扎了营,住在毡帐里,离牛羊市不远。”
“他们来了多少人?”
俘虏犹豫了一下,回答道:“不知道。他们白天进城的时候,我也就看到了七八个人。不过,营地那里好像还有一些人。”
孔涵进陷入了沉思,不经意间摸了摸在绿光城被民兵砍出明显刀痕的左臂甲。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冷声质问俘虏:“昨天袭击我们的人里面,你有没有份?”
“向唯一的真神发誓,我没有。”俘虏立刻回答,似乎急于撇清关系。“昨天参加战事的,都是训练地最好的民兵,像我这样的,就只能看门和吓唬小偷。”
孔涵进盯着俘虏,似乎在判断俘虏的话是否可信。他沉思片刻后,转身向手下人吩咐道:“把他给我看紧了,在我们完事之前,不能让他跑回去通风报信。”
孔涵进向周围的士兵呼吁:“我们得夺回帝国对绿光城的控制,还要安葬那些在我们撤退时死在绿光城里的兄弟们。”他侧头问鲁敬祭:“你愿意继续帮我们吗?”
“那是当然。我正好知道那群雪国人的营地在哪里。”说着,鲁敬祭露出了微笑。
当晚,孔涵进让部下喝掉了他们仅剩的一些酒,振奋精神,打算当晚突袭雪国使者营地。
稍作休整之后,孔涵进便带着一些士兵悄然起身,直扑雪国使者营地,他们的影子如同鬼魅般飘动。
当晚正刮着大风,非常适宜火攻。鲁敬祭跟几个士兵埋伏在营门两侧,准备拦截那些逃遁的敌人。孔涵进带人顺风纵火,点燃了雪国人的毡帐。火焰在黑夜中熊熊燃烧,照亮了整个营地。孔涵进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帝国士兵战意高昂,面目狰狞,猛然冲杀进了营地。在毡帐外警戒的雪国人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举起武器,艰难地试图抵挡住帝国士兵的猛攻。剑光闪烁,刀刃交织,激烈的战斗在火焰的映衬下展开。
几个雪国人在熟睡之中惊醒,从毡帐中逃了出来,试图熄灭火焰,但终究徒劳无功。火势愈发猛烈,热浪滚滚扑面而来,令战斗的双方都感到难以呼吸。营地中,雪国人的呼喊与惨叫声此起彼伏,乱作一团。他们或逃遁无门,或慌不择路。
十多个雪国人的尸体散落在营地的各个角落,鲜血和火焰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几个雪国人试图逃跑,却被鲁敬祭手持利刃拦截下来。利剑闪烁,血花四溅,逃跑者迅速倒下,命染黄沙。
孔涵进把俘虏放回绿光城,让他去叫绿光城邦主与自己会面。鲁敬祭把雪国使者的首级丢到邦主面前,那血淋淋的头颅让邦主大惊失色,手足无措。孔涵进趁机便好言相劝:“雪国并不可怕,根本不用担心他们的威胁。”几番劝说下来,邦主表示愿意再次归顺帝国,并且指派了一个儿子给帝国作为人质。
离开绿光城时,孔涵进对鲁敬祭说:“我们本来是奉命回帝国驻防的。现在帝国与汗国和泽国的边境都不安宁,帝国内部也发生了叛乱,甚至雪国也开始动起坏心思了。你要跟我们一起回帝国吗?我想,在这乱世之中,你会大有建树。”他的眼中释放着期待。
“感谢涵进大哥的赏识。我正想前往帝国,很高兴能与你们同行。”对于这番邀请,鲁敬祭能感受到孔涵进对他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