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祥敏是我跟丈夫的女儿。三年前，我丈夫得了重病……后来，我带着女儿流落到这里，遇见了大哥。”陈海燕解释道，“唐玉宝和刘巨宝两个男孩是我们收养的，最小的儿子范常金是我们……生的。”提到小儿子时，陈海燕的声音略显迟疑。

佟未央瞬间明白了，这个家庭是重组而成的。他们彼此依靠，共同面对生活的艰辛。“真为难你们了。”她不禁心生同情，语气中充满了敬佩。

“我们家虽然清贫，但有赖大哥能打猎捕鱼，三个孩子也很勤快，能帮忙照看菜地，喂养兔子和猪，躲藏在这山里的生活也比外面要好得多。”陈海燕笑着说，眼中闪烁着自豪的光芒，“对了，你想不想去看看我们家的菜地，还有我们养的兔子和猪？唐玉宝现在应该在锄地，刘巨宝在喂食，一会儿去叫他们吃饭的时候，我顺便带你看看吧。”

晚餐的时候，佟未央惊叹于对范寿先一家能自给自足到如此地步。饭桌之上，摆放着碎熏鱼炒芹菜和蛋炒菘菜，还有一盆汤汁浓郁的松鸡炖蘑菇。一只带有裂痕的小木碟里，界限分明地堆着切碎的小葱和姜末。这些葱和姜都是直接种在屋外三个破旧盆子里的，需要用时随手切一些即可，省去了去菜园的麻烦，既方便又新鲜

陈海燕盛了一碗热腾腾的松鸡炖蘑菇递给佟未央，温和地说：“可以加一些葱和姜到汤里，会更香。”

佟未央接过碗，微笑着点了点头。虽然与这家人相遇没多久，但她却感到亲切和舒适。

晚餐后，佟未央提议第二天跟随范寿先一起出去，协助他打猎，以回馈他们家的收留之恩。范寿先欣然接受了她的提议。

佟未央与熊祥敏睡在一起，床铺简陋但整洁。她注意到，熊祥敏手上戴着一串材质奇特的手链，不由得心生好奇。“这手链真不寻常，能给我看看吗？”

“好呀。”说着，熊祥敏爽快地把手链取下，递给了佟未央。

“这是什么做的？”

“嗯……有骨头、牙齿、贝壳，还有两颗石头。”

“打磨得这么圆润，手感真好。”佟未央不禁赞叹。她曾见过泽国士兵将各种骨头制成项链，但那些粗糙的骨链与其说是饰品，不如说是向敌人示威的符饰，毫无美感可言。

“父亲找来的材料，母亲给我做的。他们说，等我满十四岁的时候，还要再给我做一串项链。”

“十四岁啊，那时候就成年了。”

次日清晨，吃过早饭后，佟未央跟着范寿先外出打猎。山路崎岖，四周密林环绕。随着两人逐渐深入山林，佟未央忍不住问道：“寿先大哥，你跟海燕姐没有结婚吗？她好像还有过一个丈夫？”

范寿先长吐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心中的积郁一并吐出。“三年前，她丈夫在山脚下砍柴时被黄鼬咬了。回家后过了大概十天，他的伤口虽然好了，但精神却变坏了，开始流口水、怕光、怕水，甚至还会咬人。最后被村里的几个壮丁驱逐到山里，据说是死了。但她始终不相信丈夫死了。”

佟未央听着范寿先的话，心中涌起了悲伤。她能想象到陈海燕内心的痛苦和不愿放弃的希望。“你喜欢海燕姐吗？”佟未央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呵呵……”范寿先笑了笑，他放下弓箭，坐在一棵因根部腐烂而倒下的大树干上。沉思片刻，似乎在整理思绪。“我们俩在一起只是偶然，更多的是出于无奈，最终还是为了生存。在这乱世之中，勤劳本分让我们能够养育这些孩子，不至于活得太过艰难。”他的目光望向远方，继续说：“她曾经对我说过，即使在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也要尝试着去创造美好。尽管收养唐玉宝和刘巨宝让我们时常面临食物短缺，但我们依然能坚强地活下去。我们对现状已经很满足了。”

范寿先突然盯住地上一颗紫色的小石子，便将它捡了起来，擦掉上面的泥土，石子露出了它原本的光泽。他将石子放进了口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那你以前有妻子么？”佟未央小心地问道，但她仍然担心触及到范寿先的伤痛。

经过短暂的沉默，范寿先开口说道：“她叫温晓惠，跟我结婚十年了。我们曾经有两个儿子。三年前，在我外出打猎的时候，她好心招待了两个泽国逃兵，结果……这两个逃兵把她和我们的两个不满十岁的儿子都杀了。”

佟未央不禁发出一声哀叹，两眼盯着地面。“那，抓到那两个逃兵了吗？”

“邻家大嫂呼喊声唤来了村里人，两个逃兵被七八个壮丁围攻。一个当场被锄头锄死，另一个被柴刀砍断左手掌后逃跑了。”范寿先的声音低沉，眼中闪过寒光。

佟未央明白，仇恨与痛苦在范寿先内心深处交织，这些伤痛永远无法抹去。“真遗憾！如果再抓住了那个断手逃兵，一定要马上处死他。”沉默良久后，她低声说道。

—§—

佟未央一路跟在范寿先身后，来到一片静谧的树林。经过半天的辛苦寻找，他们激动地发现了一只梅花鹿的踪迹。两人悄悄地躲在远处，范寿先示意佟未央张弓搭箭。佟未央凝神屏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拉开弓弦，做好了射出箭矢的准备。树林中湿润的空气，包裹住了她的面庞和手指。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头顶的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几只腾翅而起的鸟发出急促的扑棱声。梅花鹿似乎也受到了惊吓，踉跄地朝着下坡方向逃窜。

虽然有些意外，但他们并不打算放弃，紧紧跟随着猎物。终于，随着箭矢离弦而出，佟未央准确无误地射中了梅花鹿的胸膛。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趔趄几步后倒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身躯。

完成这次狩猎花了他们整整一个上午，汗水湿透了他们的衣衫。虽然身体疲惫不堪，但猎物带来的满足感让疲惫显得微不足道。他们合力扛起沉重的猎物，迈着疲惫的步伐返程。

就在距离小屋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佟未央突然注意到小屋方向有灰黑色的烟雾升起。“那是什么？炊烟吗？”她指着烟雾问道。

“不，火太大了，炊烟不会这么大。”范寿先神情变得异常凝重，不禁地加快了脚步，最后直接跑了起来。佟未央紧跟在他身后，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紧张感，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可能的糟糕情况。

当他们已经能看到屋顶时，突然听到了陌生男人的声音，立刻停下了脚步。两人悄悄地接近小屋，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他们躲在树丛后，观察小屋的动静。

“来这个破地方抢劫能得到什么？咸鱼和熏肉？”一个声音带着不屑地说道。

“帝国的老皇帝突然死了，国王希望加强南屏城的守备。哼！听说将要即位的是个小孩，我看，我们不如趁机越过边境去抢劫帝国的边城，可以狠狠地捞一把。”另一个声音回应道，语气中充满了贪婪。

“哈哈哈哈……好主意。”两个人齐声附和道，笑声显得格外刺耳。

佟未央和范寿先蹲藏在树丛后，透过稀疏的枝叶，他们能清晰地看到四个穿着泽国军装的士兵，正分散范寿先家的小屋外。几间房屋都被点燃了火，滚滚浓烟从屋内和屋顶飘出。陈海燕、唐玉宝和刘巨宝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一个士兵正抓着陈海燕的双腿，准备把她的身体拖进一间没有着火的房屋。

看到这一幕，佟未央的心如同刀割一般疼痛。她紧紧握住弓箭，手指微微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强忍着不让它落下。“他们人太多，我们打不过他们。”佟未央压低声音，死命地扯着范寿先的衣襟，试图阻止他冲出去。

然而，范寿先的情绪已然失控。他怒目圆睁，面容狰狞，一把推开了佟未央的手，猛地站起身来。他没有片刻犹豫，拉开弓箭，猛地冲出去了。“你们这群畜生，都干了些什么！”他用弓箭轮流指着每一个人，最后停留在了一个似乎是挑头的士兵身上。

挑头士兵立刻拔出剑，对着突然冲出来的范寿先。另外两个士兵也迅速拉开了弓，箭头对准了范寿先。原本拖着陈海燕尸体的士兵也扔下尸体，拔剑赶忙跑到范寿先侧面。于是，范寿先被这四个士兵包围了。

“你是什么东西？敢用弓箭指着泽国的士兵？”挑头士兵大声喊道，言语中透露着威胁和轻蔑。

“呸！”范寿先啐了一口，眼中满是愤怒，“你们也配称为士兵！哪个瞎了眼的军官会接受你们这种强盗当兵？”

“我们是来自冷山城的士兵，奉都督察宪云之命，前往南屏城驻防。你要是不想死，就把弓箭放下。”挑头士兵冷冷地说道，同时，他给身旁持剑的士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绕到范寿先身后。

范寿先注意到挑头士兵的左手掌是断的，眼神中闪过恍然，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他突然进一步拉紧了手中的弓弦。“三年前，你是不是跟同伙在温泉城南的村里，杀了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

挑头士兵的表情瞬间凝固了，随后露出狰狞的笑容：“嗯！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事？你是那婆娘的什么人？”

“我是她的丈夫，两个孩子的父亲。”范寿先的话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脸上露出无比痛苦与愤怒的表情。

“啧啧啧……那可真是凑巧，我今天又杀了你的婆娘和崽子！现在，终于轮到你了！一会儿你就可以去见他们了。”

范寿先松开弓弦的那一刻，两名弓箭手也松开了弓弦，持剑士兵挥剑砍向了他的腰间。一支箭穿透了范寿先的左胸，另一支箭从他右手边掠过，差点刺中他背后的持剑士兵。锋利的剑刃从右至左划过，范寿先的腰部被砍开了一半，血液瞬间从伤口迸流出来，肠子和脏器从伤口涌出。范寿先摇晃了几下，最终倒在了血泊之中。

然而，遗憾的是，断掌士兵几乎成功躲开了范寿先射出的箭矢，只射中了左肩膀。他踉跄了几步，但仍然保持着站立的姿态，脸上露出了痛苦但得意的笑容。

“该死的！陈一波，你差点射中我了！”持剑士兵惊恐地冲着一个弓箭手嘶吼道。

“那不没射中你吗？别瞎叫！”陈一波满不在乎地回应，似乎对同伴的抱怨毫不在意。

“别掰扯了，你们几个，赶紧过来扶我！”断掌士兵大声呼叫。

三个士兵迅速走向断手士兵，扶起他，并搀扶着他向那间没有着火的屋子走去。

“去检查下那个男人是不是死透了，把他头砍了。”断手士兵喘息着吩咐道。

持剑士兵转身，走向范寿先的尸体，朝着裆部狠狠踢了两脚，确认范寿先已经死了以后，他挥剑砍下了范寿先的头颅，鲜血溅洒在地面上。他用力把头颅踢向远方，接着发出一声痛呼：“哎呦……真硬。”持剑士兵赶紧坐到地上，捂着疼痛的脚尖，痛苦地呻吟起来。

佟未央躲在树丛后，手中紧握着弓箭，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明白，如果自己也跟着冲出去，必死无疑。

但看到范寿先被残杀，她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差点忍不住叫出声来。她曾多次见过父王斩杀俘虏，但眼看着无辜熟人被杀害，这还是第一次。那种震撼与悲痛交织的感觉，让她难以承受。

她浑身颤抖着，胸腔剧烈起伏，几乎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想大口喘息，但胸腔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渐渐地，感觉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她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尽量让气息变得微弱，抚平紊乱的呼吸和极度紧张的情绪。

佟未央左右观望，寻找能够藏身的地方。她的目光落在左侧不远处的一个山包上，那里长满了一片茂密的针叶林，足够她躲藏其中。等四个士兵都进入了房屋，佟未央毫不犹豫地向着针叶林逃去。她身体灵活地穿梭于树木之间，迅速消失在茂密的枝叶之中。

“我记住你了，断掌。我一定会亲手宰了你的。”佟未央一边疾步奔跑，一边在心中默念。脚下踩过枯枝落叶在寂静的树林中发出声响，但她顾不上那么多，只想着尽快远离那个充满死亡与恐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