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月光的夜晚,整个世界都是感觉更加空荡。
锦瑟一人独自坐在一个封闭的三等的聚神阵中,冥思修炼。闭上眼睛,她的眼前又是出现那些模糊的景象。
黑暗。
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师傅、村庄、火焰、空中云雾、血、好多血、小木屋。
她自己的记忆,模糊似梦境。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几岁了,师傅八年前走的时候曾经告诉她,自己那年九岁,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所以如今自己应该是十七岁。
师傅走的那天,成了唯一有意义的一个日子。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要在那一个小木屋里面,一个人那么孤独的活着,好像一切都是习以为常的。她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在小木屋住着,看日升月落,修炼好像也没有意义,就这样一直到自己老去、死去,死之前给自己挖一个坟,然后躺进去就好了。
她没有什么野心,没有什么梦想,但更因为,她从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甚至于说,自己是什么。
师傅在的时候,带自己去过很多地方,她在年幼之时,就看过辽阔西地上奔腾的兽群,严寒北山深处的冰雪天地,阴暗死林中鬼魂游荡的乱葬岗,深不见底的中谷裂缝。师傅也带她见过很多人,他们都对师傅有一种狂热的崇拜,每次师傅都会让自己去别处玩耍,然后在一个地方待几天后就会离开。
路上自己也认识了一些同龄人,相互打闹玩耍,可师傅总是会在自己刚想加入的时候,带着自己离开,再也不回去。
那些年,她去过凡人的村庄,见过小女孩对父母撒娇,骑在长辈的脖子上拍手,摘下路边的雏菊插在母亲的发梢。那些爱称,轻抚,自己看着从来没有感觉,好像这些事物本身就不属于自己。
很快,在去过很多地方之后,师傅在山上和自己一起建造了小木屋,然后在一个普通的午后告诉她自己要离开了,她眺望着师傅下山的背影,然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天之后,她就在小木屋一直住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上午挑柴打猎,下午修炼冥想,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别的事可做。
她没有心事,不觉得世间万物有什么意义与乐趣,本身都是为了繁衍而出生的事物,在某一天的日落终将死去。
武道一路,窥探天地规则,就算成为天地操控规则又如何?漫漫长夜,万年之后你去问那个人那个事有什么意义,有什么意义?
她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时不时,她会去到元明大陆转一转,在远处眺望一下离城的风光,看看车水马龙的街道和欢笑的人群。
她其实从未进去过,只是在山路那边不断的徘徊。
她不理解人们在笑什么,吵什么,为了什么而成为朋友,为了什么而破头血流。
她尝试坐到酒馆里,学着人们交谈,可热闹过后的孤寂跟热闹本身有什么区别?
她不清楚师傅具体陪伴过自己多久,但就算是那些日子,更多的记忆也是自己独自一人在悬崖上看日出日落,打坐修炼,不言不语。
她天生开脉,是上天眷顾的武道之人,但是事实却不是那样的。
师傅当年教了自己怎么做饭、收拾、打猎、种菜、认字,然后留下来了三本书,一个小木屋,给了自己一把破短刀,一本叫三刃的卷轴,再然后,就没有出现过。
那三本书分别是道家、佛教、和一本史记。
她按照禁书上面写的自己琢磨着修炼,看着三本书自己学习,自己整理出来了东林的灵兽录和灵草录。她自己爬悬崖跳瀑布的修炼,用最残酷的方式,最普通的凡人体魄,最纯粹的淬炼,去锻炼自己的体魄。
她知道自己先天开脉,但是她修炼不了。
她清楚,这是师傅给她的一个封印。
师傅说,时候到了,封印会自然而然的破开。
她一直都记得那个痛苦的晚上,那个有着无尽黑暗和折磨的晚上。
她无法描述那种感觉,那种像是在被炙烤、像是在被淹没、像是在被抽筋剥皮、像是在被五马分尸的感觉,哪怕是不知道多久以前的事,想起当初那种痛,她都会有一种呼吸不上来的死亡感。
好像自己的出生,就如同死亡了。所以她一直比较好奇,死亡会是怎样的感觉,她将来,又会如何死去。
不过再想想,她自己好像也从来没有在乎过。
没有在乎过任何东西。
虽说这般,为了对付猛兽,平日里解乏,她偶尔也会单纯的练体,毕竟想要活下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师傅给她的三本书让她对很多地方都是了解的很透彻,但是却没有修炼的任何指导,那禁书里面也只有招式,让一个什么修炼知识都不知道的小女孩满头雾水。
她知道,自己也并非不能修炼,但是太痛了,就像是有一个人故意阻止你突破一样。每次自己试图吐纳丹气运转丹田,都会感觉到和当初那无尽黑暗中同等的痛。
她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也不在乎,但这无异让她的生存更加艰难。
她流血了,骨头断了,摔晕了,都是一个人默默解决。
她自己干一切事情,一个人彷徨。
远去的记忆中,一直都是一个人。
八年了。
年年如此,日日夜夜皆如此。
但是她不怪师傅,她知道,可能师傅是想保护自己,可能自己修炼会有危险,可能自己就不适合要修炼,可能师傅有事才会在自己那么小的时候就走。
可能师傅会回来的。
她没有这个勇气去想象师傅其实是一个坏人。
因为她整个世界里只有师傅一人。
她常常思考,为什么师傅会离开自己,为什么在十二岁那年他就走掉了,自此后渺无音讯。
她找过师傅,但师傅走之前也说过不要试图找他,而她确实也没有找到师傅。
师傅在乎自己吗?在乎的话为什么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在乎的话,为什么会在下雨天叫自己回家不要被雨淋到?为什么会在自己差点从悬崖上掉下去的时候把自己救起来?为什么会教自己如何吃饭,如何识字,如何生活?为什么带自己去过那么多地方跟自己说过那么多话?
不在乎的话,自己好像就真的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了。
想着这些,很累。
不管想多少次,不管想多深,她都无法理解师傅的所作所为。
一年前,她在破庙的时候意外遇上了万天万地两兄弟。虽然说两人也就每几个月的十五号上来一次,说是等人,不过生活好像总有了些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