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思齐十五年九月初十寅时
当孙斌与涂长老分手，踏出户部大门时，已接近卯时时分。
天色刚要亮不亮，晨曦若隐若现，花瓣上的露水也愈滴未滴，一切都似乎正蓄势待发。
孙斌正准备依方才与涂长老约定好的计划前往丰县。
薄雾中，只见一年幼乞丐牵着二匹骏马，缓步向他走来；十丈开外则是人群簇拥，一大群衣衫褴褛、像是乞丐的人聚拢在那。
就像有条无形的线拦着，大家都原地不动，只是远远地观望着，看那小孩孤身向前。
孙斌努力睁大双眼，想看清小孩的样貌及意图。
此时，户部之内，早已人去楼空，不见半个人影；但没想到户部外却是万头钻动，热闹得紧。
孙斌虽早已知道，因为风闻难民将至，京城的乞丐也一下增加不少，只是不知为何会在此时？集结在此？
这些乞丐除了原本就是以乞讨维生的人之外，一些平常游手好闲、四处打秋风的人，也在此时纷纷把自己装扮成乞丐；看来是想等难民进城之后，混入其中，伺机捞些好处。
这些假扮乞丐之人，吃的就是闻风望色之饭，别的本事没有，嗅一嗅风从哪里吹，钱从哪里来的本事，却还是有其独到之处。
在京城这繁华之地，即使想游手好闲，混口饭吃，也要有些本事才行。
这些人许多都聪明绝顶，他们天天在四处游荡，但却不是乞丐，因为他们不靠乞讨维生；他们也不是地痞流氓，因为他们不动刀动枪；他们更非正经人家，因为他们早已没有了家。
这些人混迹市井，赚些机会财；哪有机会？就往那钻；脑筋反应之快，行事之滑溜，一般人根本难望其项背。
此刻就正是他们一展长才的机会；愈是风云变色之际，就愈是机会之窗开启之时。
这些人盘算着，户部掌管天下钱粮，难民进京若是有好处可拿，户部必然会有动作；所以，他们早早即挤到户部门口，看着进出人等的神色举止。
他们三三两两聚拢在一起，蹲在地上，手上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啊画的，嘴巴嘟哝着，像是在彼此交换分析心得。
“你看真会发钱给难民吗？”
“哪次不是如此解决？”
“只要动静够大，朝廷必定会花钱消灾。”
乞丐们你一言、我一语，轻声地说出自己看法，眼神也不时飘向户部大门。
“咱们这样守着，对吗？”
“听我的，准没错！你想想，户部要发钱，那不是小数目，定会有官兵护送，对不对？”
“所以只要出来的官员，旁边有官兵护着，咱们就跟上去，定能抢到头香，排在发钱队伍的最前头。”
“怎么官老爷们，好像只出不进？”
“户部在唱空城计？”
“确实有些邪门。”
“不管了，咱们盯着户部的钱，绝不会错。”
“对了，狗子他们出发没？”
“去了，一早就到城门外候着了。”
“能行吗？”
“放心吧！这事狗子他们拿手。”
“等难民一到，立刻上前套近乎，只要问出他们姓啥？名啥？住那？就立刻来跟我们会合，利用他们的身分，咱们一定能领到钱。”
“嘻嘻……哈哈……”
三个身材壮硕的乞丐一阵窃喜，但也机警地看着四周，怕自己偷鸡摸狗的法子，让旁人学了去；乞丐们就这样三三两两的分别议论著，各有各地门道，各有各的神通。
“奇怪，怎么不见癞痢头那帮人？”
“听说户部做了一本难民名册，他们走那条路子去了。”
“陪难民一起发发牢骚，套出他们的身分，然后借来一用，不就得了？管他甚么难民名册？笨蛋！”
“嘻嘻……哈哈……”
那三个乞丐又是一阵窃喜，自鸣得意。
“皇城内刚刚那阵敲锣打鼓声，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从未听过。”
“会不会是皇上老儿……嘻嘻……马上风……崩了……”
“嘻嘻……哈哈……”
乞丐们似已得意忘形，说话益发肆无忌惮起来。
“小心，有人出来了。”
乞丐们纷纷站直身子，但却未向前聚拢，怕官府驱赶。
此时，只见孙斌正踏出户部，准备依计划前往丰县。
“咦……那不是大宝吗？……他要干啥？”
乞丐们争相探出头去，想知道谁那么大胆？竟敢在此时，户部最头痛的时候，找户部官员攀谈，不被打得半死才怪。
“是大宝没错。”
乞丐们纷纷议论着，啧啧称奇。
大宝就是那年幼乞丐，他牵着二匹骏马，缓步向孙斌走去，心里有些忐忑。
官府并不喜欢他们这些游民，稍一不慎，就可能是一阵毒打。
大宝来到离孙斌十步之远处后，停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轻声问孙斌：
“大人，去丰县吗？”
大宝自幼父母双亡，原本跟着舅舅一家，但却遭舅妈恶意遗弃，骗他去买糖，转眼即不见人影，大宝遍寻不着，只能从此流落街头。
小小年纪即在街头厮混，经常挨饿受冻，病得奄奄一息；甚至有几次险些被人贩子拐卖、也曾被郎中骗去试毒、更曾被骗去代人顶罪，但都大难不死。
死劫经常有，但却总能过。
眼下只见大宝身材瘦骨嶙峋，在此深秋寒意渐浓时节，几乎衣不蔽体，皮肤已冻得发紫，但却毫无瑟缩之意。
孙斌看着他，心中惊骇莫名。
去丰县的事，应只有他跟涂长老知悉，眼前这小乞丐是如何得知？还有其他的人知情吗？
去丰县阻止难民进京，是关乎几千条人命的大事，不能出一丝纰漏，怎么才一开始就横生枝节？他应该如何处置眼前这个小乞丐？
大宝浑然不知他其实已身临险境，陷入我朝历年最狂乱的风暴中，犹急切地想推销自己的价值。
他热切地对孙斌说：
“丰县我熟。一两银子，我带您抄小路，保证比任何人都快。”
孙斌紧盯着大宝，用手示意，要他再往前点，靠自己更近一点。
孙斌打定主意，若是大宝知道太多，定要先将他关押在户部。
大宝见孙斌向自己招手，不禁迟疑了起来。
依据他们在街头厮混的经验，交易讲着讲着，然后突然要你身子挨近点，就要小心了；下场通常不是大好，就是大坏，且大坏的可能性更高些。
随时可能一把刀就捅进你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