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思齐十五年九月初十寅时
我朝之前的数百年,曾有一位臣子上书曰:
“以德服人,天下欣戴;以力服人,天下怨望。”
李奇一直将这句话奉为圭臬,身体力行。
打进邢部的第一天起,李奇就要求自己,切莫以力服人,定要以证据让嫌犯心服口服,所以毫不犹豫就选择了文的路子。
这是条孤寂的路。
终日与尸首为伍,有些尸首甚至连头颅都还没找到,但你不能有半丝嫌恶之心,否则终将走火入魔,坠入武的路子,只知以力服人了。
或许也正因如此,所以李奇身上有一股恬静的味道。喜欢的人觉得在他身边轻松自在,不喜欢的人则觉得他身上似乎少了一点人味。
李奇的女儿就喜欢黏在他身边,因为李奇会认真地听她说话,由着她瞎胡闹;不过,李奇的老婆却厌烦极了,觉得李奇就是一根木头,毫无半点情趣可言。
更令李奇老婆不满的是:文的路子活干得比较多,但钱却没多领,升迁速度还更慢,真不知李奇怎会选了这么条笨路子?
有几次实在受不了,她就问李奇要不要转到武的路子?她有姊妹淘知道尚书大人喜欢甚么?可以帮忙活动,但见李奇没有任何反应,也就不了了之。
夫妻俩话说得愈来愈少,彼此愈离愈远,虽还住同一屋檐下,但却是相敬如宾、互不迁就、互不干涉。
倒是女儿颇以爹爹为荣,逢人就夸李奇了不起,很会说故事,经常逗得她一会哭、一会笑,每天都快乐极了。
李奇的故事,让她感觉人与人之间的连结太奇妙了。
就像她只是在路上捡了一个铜子,李奇摸了摸、看了看、闻了闻,就能告诉她这铜子经过了哪些人的手?如何从一个人身上,再到另一个人身上?
她觉得神奇极了,听得入了神!
特别是当她听到有位母亲买了鱼,想给女儿加菜,摊贩找钱时,将铜子找给了母亲;但母亲在杀鱼时,不慎割伤了手,又将铜子交给了女儿,要她帮忙去买药时,李奇女儿更是心急如焚,忙问:
“结果呢?……药买到了吗?……母亲没事吧?”
谁知李奇竟说:
“没有,因为铜子掉了,被妳捡去了。”
惹得她嚎啕大哭,不停地说:
“是我害了她妈妈……是我的错……我不该把铜子捡起来……这样她回去就能找着钱买药了。”
李奇见女儿自责不已,才忙将她搂到怀里,安慰她说:
“没事!爹骗妳的,她买到药了,不信妳闻……铜板上有药的味道。”
女儿闻了闻,果然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这才破涕为笑。
就这样,李奇的女儿在耳濡目染之下,也练就了一身观察入微、洞烛机先的本事,为她日后跟皇长孙一起冒险犯难,打下了良好基础。
不过,这是后话了。
眼下的李奇,正一步一步利用鞑靼公主的死,诱导吴大人放下严刑逼供的刑具,敞开心胸,聆听死者交代的话。
吴大人似乎也放下了成见,愿意体会文的路子的奥妙。
说也奇怪,吴大人竟似真能跟死者连上线、说上话,在那一瞬间,他突然发现:公主系死在屋内,而非屋外。
这一发现让吴大人得意万分。
他原本想把接下鞑靼公主命案的罪过推给李奇,所以不得不虚与委蛇,顺着李奇的意,看了看尸体;谁知这一看,竟让他看出了一些苗头,不禁喜出望外,感觉自己文武双全,身兼文的路子跟武的路子二家之长,达到了刑部所有人未曾达到的高度。
于是,他更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了公主身上,想知道公主若是死在屋内,那会是一间甚么样的屋子呢?
他不禁张嘴轻声问道:
“可是那屋子在哪里呢?公主殿下?”
其实吴大人还真有些慧根,短短时间内就已进入文的路子修为的第二层,开始出现一些自言自语的症状。
此症状刚开始时,是对着尸体自言自语,等到将来更严重时,会走在路上、或吃饭时突然自言自语起来,吓坏周遭所有人,以为他疯了。
李奇看着吴大人专注的样子,不免感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或许是真的,他像带领其他徒弟般,引领着吴大人说:
“大人,您想会有地毯的房子,应该是甚么样的房子?”
吴大人凝视着尸体,眼神透露着困惑,不知该如何再思考下去?李奇试着帮吴大人抽丝剥茧,他说:
“会是一般的住家吗?”
吴大人摇了摇头,虽不表赞同,但神情并无太大变化,不若平常的情绪激昂,他将注意力全放在尸体身上,他说:
“一般人家铺不起地毯;有钱人家铺的是楠木、紫檀木地板,就怕人家看不见,怎还会用地毯遮起来?”
李奇笑了笑。吴大人的表情虽仍专注、严肃,但话里的酸味却是不减。
李奇静待吴大人自己的结论,吴大人沉吟着说道:
“所以,那是一个商家……铺地毯是为了装饰用……”
吴大人说至此处,似乎又遇到了瓶颈,停了下来。
于是,李奇再引领着他说:“又是甚么样的商家需要装饰地毯呢?”
此时已进入无我的状态的吴大人,在听完李奇的话后,双眼突闪过一丝亮光,语气也因兴奋而略显颤抖,他说:
“要让人感觉气派、有身份、有地位的商家。”
一般而言,进刑部想走文的路子,必须有独立思考的能力,方能跟死者进行对话,也才有机会找出凶手。
怎么样算有独立思考能力呢?
那就是二人一起看尸体,先由李奇引导,慢慢进入状况,最后看是否能接手,自己跟死者对话下去?
若全程都需李奇引导,那就代表火候尚有不足,尚不足以独立办案,只能回去再做情搜的工作。
此时,吴大人就展现了他的天赋,不用李奇引领,就接手自己问自己起来:
“甚么样的商家要让人感觉气派、高人一等?”
吴大人用力思索着,眉头也皱了起来,然后,像想通甚么似的,整个表情突然放松了下来,脸部紧绷的肌肉也松弛了不少,他舒了一口气说:
“全京城只有二个商号,以让人感觉尊贵闻名。”
李奇正要称赞吴大人时,验尸间的房门突被人推开,一刑部官员匆匆忙忙入内,去到了吴大人身旁,轻呼了一声:“大人……”,见吴大人没有反应后,又再叫了几声。
吴大人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那官员急凑至吴大人耳旁说了几句话后,即转身离去。
吴大人像突然惊醒般,瞬间又回到了现实;切断了他与死者的连结,停止了采取文的路子办案的尝试。
他冷不防地打了一个哆嗦,诧异自己刚刚怎么了?怎么会着了李奇的道,胡言乱语说了那么一大堆?
吴大人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不安,遂摆起官威地对李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