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六,贾家坐的大船,终于停泊在了金陵的港口。
除了贾母和贾政外,剩下的几个小主子,竟然都是从来没有到过金陵的,平日里总是听贾母说南边儿的风土人物都和京里截然不同,一个个对于金陵,倒向来都是充满了向往。甚至冲淡了好些心中的屈辱。船还没靠岸,一个个都已经扶着贴身丫头的手,站在了甲板上。那些跟着来的丫头仆妇,也一个个都欢欣鼓舞了起来。
不管好歹,等上了岸,好歹也能吃些新鲜的吃食。不用再吃那些腥气的紧的鱼。
说来也让人可笑。这次跟着贾母一行人回来的下人奴才们,还真的不少。几乎占了荣国府下人的三分之一,足有一百来人。
要知道,虽说荣国府有三四百号下人,可里面还有不少是铺子的掌柜和伙计,庄子上的庄头儿和庄丁和家仆倒没算在内,因此,贾母带人这么一走,荣国府内下人住的房子,顿时空了将近一半儿。人手也有些紧缺了起来。
其实贾母当时提出要带这些人走的时候,还指望着拿贾赦一下子呢,毕竟那么大个儿的荣国府,要是没人伺候的话,让外面人看了,肯定会笑话贾赦,笑荣国府失了体面。
可贾赦却一点儿也不在意,还在那里掰着手指头跟贾母算账来着。说是这一百来人跟着走了,可是这些人,本来就都是伺候贾母和二房一家人居多。毕竟光宝玉房里,就有一等大丫头四个,二等丫头八个,奶嬷嬷两个,教引嬷嬷两个,还未留头的小丫头子还有八九个,还不算打扫,针线,花木上的人。另外还有跟着他出门的小厮和长随七八个,书童两个。这么一算下来,光伺候宝玉一人的就有二十来个。
贾珠和元春那里,虽然没有宝玉这里这么夸张,可是也有不少。贾政那里就更多了。不算那些已经被遣散了的门客,光姨娘就有两个,每个姨娘又各有两个小丫头。小厮和常随更多。这一百多号人里面,光伺候二房的人就有七八十个。倒是伺候贾母的丫头都没这么夸张,也就有二十来个人。
贾赦索性把原来伺候王夫人的下人,也都塞给了贾母。直言说这些人他用不着,也不敢用。
对了,贾赦还说,既然已经分了家,那以后荣国府就只负责贾母这边登记在册的月银。二房那边他是不管的,一分钱也不会出。他会按月把贾母的月例,还有四时八节的礼物和该孝顺的衣服都派人给送到金陵来。
其实当时他这么一说,贾母已经心有悔意。要是公里不出钱的话,那老二一家子也没什么进项,还真的养不起这么些下人。这一百多号人,一个月的月例就要将近二百两,再加上吃喝拉撒,柴米薪炭,每季的两身衣裳,还有每年两次分发的首饰,算下来一个月怎么着也要四五百两。老二一家也没什么进项,就那点庄子铺子,够干什么的。
再加上,元春和珠儿的年纪,也都要开始准备说亲了,这又是一大注银子。元春肯定是进不了宫了,进了宫也不过是个宫女女官,要是再花大钱给她铺路,也有些不上算。
她虽然有些体己,但是可以想见,以后八成是坐吃山空。她年纪也大了,折腾不起了,要不然在金陵置办些庄子铺子,也够一家人的嚼用。现在可不成了。就是置办了,也没人能出头去经营,还不如守着钱财来的稳妥。
先到了金陵再说吧,大不了,把王夫人的那些个丫头全都给卖了,一个怎么着也能卖个三四十两,也能用上两三个月。
她一边这么盘算着,一边听着甲板上小丫头子和小小子的嘻笑之声,加上船越来越慢,连岸上的吆喝声都能听到了,就笑着扶着鸳鸯的手,也出了房门,想上甲板上眺望一下。
一出门,就看到了扶着船舱的门,不停往外看的二儿子。看着二儿子那被布巾包着的脑袋和捂了这一路,扣得灰白的脸颊,贾母的眼睛,顿时湿润了起来。
说起来,这一路上,贾母都没看到过二儿子一面。贾政也没去给贾母请过安。倒是打发赵姨娘每天去问贾母是否安好,饭菜用的香还是不香。贾母也体谅他的心情,从来也没有强迫他出船舱的念头。这会儿一见,母子两个的心中,忍不住都百感交集。
贾政毕竟是个孝顺的,一见贾母,就跪了下来,抱着贾母的腿就是一通号哭,哭诉他对母亲有多么的思念。贾母也满脸是泪,弯下腰就是一通心啊肉啊肝儿的哭,抱着他的脑袋不肯松手。
两人哭了好大一通,又分别在鸳鸯和赵姨娘的服侍下重新洗了手脸,贾政穿了一件有着大风帽儿的大毛披风,把脑袋遮得严严实实的,才扶着贾母的手一起往甲板上走。贾母也一边拍着他的手,一边絮叨着说道:
“我儿,无妨,万事有娘呢。当今也不会忘了为娘,毕竟宫里还有甄贵妃呢,皇上只要一给甄老太君赏赐,就会想起娘来。咱们也就是吃了心眼子太实的亏。要是早知道如此,娘就让你把那八十万两银子还回去了,那现在当荣国公的,就该是我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