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放在屋内的点心,是昨日店小二送上来的,他说敲不开你的房门,便一起送了过来,只说是店家送的,却没说为什么。直到今早我才知道,原来是因为这店,或者说这座城,白日里都不会有人出现,更不会有人服务了。”
风卷起地面的沙尘朝站在门口的言九袭来,顾少渊一个侧身将言九护住,为她挡住了大半风尘,但免不了还是有些细小的沙尘接触到言九。言九开始有些咳嗽,顾少渊怕言九此时哮喘犯了对他们,都无益处,便对言九说:“回去吧。”
言九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跟着顾少渊上了楼。看来她是默认了顾少渊对于此事的说法,也接受了顾少渊的解释。如今这处境,她也只能选择相信顾少渊了,毕竟顾少渊目前为止是方圆十里可见范围之内唯一她能感受到的活人。
顾少渊把言九送到房间门口,两人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到言九的肚子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顾少渊又忍不住笑了出来,气氛一下子缓解了不少。
“没想到堂堂言家大小姐每次肚子饿了都是肚子先告诉我啊。”
言九闷闷的不说话,感觉自己这几天每一次丢脸都被顾少渊抓了个正着。她知道自己长的好看,可正是在这种反差之下才显得她的那些行为十分可笑,即使是控制不住的。
“还是来我房里先吃些东西吧。”顾少渊因为在往生谷待了很多年,又有苏承时不时教他一些武功,虽然不是修仙之道,但已经可以保持一定时间不进食。上一次在众人面前的狼吞虎咽,是当时除了柳少则没有人知道他会武功,为了要掩藏自己。那时候不知道自己身边到底有些什么人,并且他在最后掉下山崖的时候也没有使用武功,一方面更是为了让那群黑衣人不知道自己的武功程度。一旦被别人发现,其实对自己对顾家都是不好的。即使他顾少渊是顾府子嗣,是世代武官,但因为自幼失踪,习的不是顾家武功,更不能在他人面前展现。但言九就是一个普通人,需要食物和水来保证生命的延续。
他们到了隔壁之后,顾少渊径直坐回了方才画画的地方,隔着书桌有几串珠帘,点心都放在床那边的那个桌子上,也就是放茶水的桌子上。房间很大,有窗,无江。
言九坐下后,拿起了一块海棠糕,觉得这个点心做的很精致,表面的的雕花都极其细致,每一笔都是棱角分明的,毫不含糊。但是言九看了很久之后,突然走到镜子面前去拿起店家放在房间里的胭脂,闻了一下之后取了一支笔,用胭脂在海棠糕表面细细的描绘出了一朵海棠花,娇艳欲滴,画龙点睛。
顾少渊其实地图已经画完收在袖子里了,他只是在书房那边坐着看书。却被这边言九的动作吸引住了,他远远看去看不出言九画的一团红色是什么,只觉得整个海棠糕都变得亮眼了一些。他在书房这边努力想要判断这言九画的是什么,言九这时候已经将盘中的海棠糕每一个都画上了一朵海棠花,然后端了过去给顾少渊。顾少渊放下手中的书,看见言九拿近了的点心,也禁不住眼露赞叹。原来传说中琴棋书画精通的言九,是真的不虚此名。寥寥几笔勾勒出的海棠花当真媚而不俗,绝对称得上是点睛之笔。言九看到顾少渊眼里的赞叹,眼睛里面也带着笑。
“你不是很喜欢海棠糕吗?吃啊。”言九看顾少渊只是看着她手里的点心,没有要吃的意思。
“不了,你先吃吧。”顾少渊只是现在没有太大的胃口想要吃东西,即使是自己想吃很久的点心。总觉得这个味道和模样太过精致了,不像那天在街上看到的,和娘亲做的十分相似的让人想吃。顾少渊又继续低头看他的书。
“那日你救下我,正是在海棠饼铺的旁边,”言九自说自话,拿着海棠糕走开了。“那天我的病不是偶然发的,”
顾少渊抬起了头,“哦?”
“人群中有人故意朝我丢了我从小一闻到就会犯病的花粉,导致了我暂时性的休克。”语罢言九拿起一块糕点轻轻咬了一小口,饱满的海棠馅已经露出来了一小点。言九小口咀嚼的时候,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笑了起来。
“我真是犯傻,往生谷的医修怎么会不知道呢。”
顾少渊却好像要故意扯开这个话题,“你那胭脂怎么能吃?”
“是可食用的胭脂。这地方倒也稀奇,可食用胭脂都是富贵人家才能用的,这客栈竟然每一个房间都准备了一个。”言九见到顾少渊并没有心思跟她就花粉的问题说下去,也没有再多问了,毕竟是自己犯傻先,居然告诉一个医修自己犯病的原因。
顾少渊学医的时间比那些师兄要短许多,但他却能算得上是往生谷的翘楚。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肯学,甚至于连祁远在睡觉的时候他有时候都还在看医书,当然了,他为什么要选择在大家都熟睡的时候看经书呢,因为他看到都是曲冽藏书阁里的禁书。其实他险些被曲冽抓到过一次,他在藏书阁里一不小心睡着了,第二日曲冽进来拿东西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衣角。曲冽只不过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大家伙只知道顾少渊因为晚上偷嘴被罚了一个月的临渊阁打扫。其实有些师兄还有点羡慕这个小师弟,如果不是因为被罚,有些人可能一辈子也靠近不了临渊阁。
“我曾听祖父说过无妄城。”言九继续说着,没有管顾少渊有没有在听,她知道,顾少渊肯定会听进去,即使没有说话他也肯定在思考着什么。“他曾经帮这里的城主绣过一批刺绣。那时候是少城主来祖父家里的,娘那时候还没有我,他们也时常见面的。”
顾少渊若有所思,问了一句,“你可知现如今当家的是当年的少城主还是老城主?”
“少城主死了。”
顾少渊猛地抬头,他从没听说过这件事情。他第一次听说无妄城是从曲冽和苏承的对话说无意中听到的,但世间并无太多传闻,顾少渊也只好作罢。第二次便是在柳少则口中听到的,柳少则吩咐他一旦到无妄城一定要去找城主,可惜他没有听。而这第三次,他怎么也没想到会从言九的口中听到这件事。他曾经尝试过去藏书阁找寻关于无妄城的典籍,但发现单反有关无妄城的部分,要么被撕掉了,要么直接一个略字。
“若干年前,无妄城其实是为朝廷效力的,因为这奇佳的地理位置,也让不少武林江湖中人来投靠。这样一来,朝廷坐拥的势力就无限扩大了。”
“后来呢?”顾少渊已经深深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他虽没有看完天下奇书里的奇闻异事,但也看了大半,如今有个从没见闻过得故事,自然是有些激动的。
“后来西梁打了进来,那边出了个叛徒,说要投靠我国,但前提是要提着无妄城少主的头回去交差才能获得首领的信任。西梁军的首领是个女人,替夫从军。巾帼不让须眉十分让人敬佩。她的丈夫在战场上被无妄城的人杀死了,而那人说他是无妄城的少城主,她一直记着,记到后来她变成了西梁军的统领,前来要债,要命债。”言九拿起茶杯喝了口水,顾少渊已经从书房走到点心桌这里来坐下了。
“少城主听了这件事情之后直接拒绝了,因为他说他从来没有去过那个战场,更不可能给别人报过自家姓名身份给敌人留下报仇的理由。这是将整个无妄城陷入不义之地。当时老城主闭关修炼,所有的事情都有少城主来处理。但那人一口咬定,如果不交出少城主的头颅,西梁军会一直攻打,并且会联和北疆一起进攻,当时我南楚便陷入了很大的危机。”
“听你这么说,少城主怎么可能会死。”顾少渊其实猜了大半,但都不确定,因为少城主最后的结局,就是一个死字。
“皇上杀了他。”
一阵沉默后,言九继续讲无妄城的故事。
“少城主绝不同意这一场交易,一是不信任那个西梁来的叛徒,二是不愿意将自己的性命这样子交出去。但是皇上信了,又或者是说,这个交易不是他信了,而是正合他意。那时候的无妄城太过强大,作为一个君王是不可能完全放任自己身边有如此强大的一个组织,一座城池。无论老城主少城主多少次的示忠,皇上的疑心都不会消除。皇上亲手用自己的佩剑杀了少城主,将头颅交给了那个投靠而来的所谓的叛徒。那个人只留下一句话,皇帝我们后会有期!便扬长而去。”
“他们遵守了交易,没有再攻打南楚。”
“他们不得不遵守交易,他们其实内部军粮已经耗尽,伤亡惨重。他们的气势汹汹只是表面上表现给我们看的,但当少城主这样踢出来的时候,没有任何一个人相信,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帮他。”
“原来是这样吗。”顾少渊忽然有些黯然失色,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很悲伤。
“南楚是后来才知道,那个了哦所谓的投靠他们的叛徒,是西梁军首领的儿子。等老城主出关之时,不见自己的儿子,所有出征的军队全都回到了自己的国家,一派国泰民安。而他再看到的,是西梁军队驻扎的城池门口,高高悬挂的人头。那是少城主,他一手带大的亲儿子。”
言九停了一下,看见顾少渊没有要说话,便继续讲了下去。
“老城主直愣愣的穿过了万千兵将,踏着血流成河的尸体,身受重伤,将刀架在皇帝的脖子上。这一人之战,比战争伤亡更惨重。我不杀你,是为了证明我不忤逆,不造反,没叛变。我杀你完全兵马,算是为我儿子报了仇。从今往后,我无妄城,与你无关,与你朝廷无关,与你南楚无关。”
“我从未听过这样的事。”
“这样的事情,又怎么会有人敢记载呢?何况是在帝王未殒落之时。皇上严令禁止文人墨客写这件事情,凡是与此相关的全部杀头,到后来,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你的祖父是当事人?”
“我的祖父和无妄城老城主和皇上原本是故交,虽然三人身份悬殊,却常常一起去戏班子喝酒,去湖上泛舟作诗。也因为身份悬殊,我祖父和老城主的关系更为要好,彼此的孩子都认了对方为干爹干娘。可碍于皇上的身份,他们可担当不起皇子的干爹,我娘和少城主和担当不起皇帝的干儿子。”
“原来你与无妄城有这样的渊源。你为什么不知道关于这里的一切,也从没来过?”
“少城主死后,老城主和南楚所有的人断绝了来往。我出生后都没见过他。祖父去世前,喃喃的这些事情,我才零散知道些。”
“言丞相呢?他一定也知道的,怎么会还允许陈家和言家结亲家。”
“不清楚,爷爷这些方面是很严厉的,从不允许提这件事情。”
顾少渊没有多问,他知道,言九是清楚的,只是不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