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葬礼上哭的最伤心的人是外公。
平时严肃不苟言笑的一个人。那天哭的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外婆的遗像眼泪鼻涕一把刷。
同样性格严肃的舅伯,那天也不顾形象地放声大哭。
我从未见过成年男人这样哭泣。
面对死亡,众人卸下伪装。
然而,最难过的应该是舅舅。他的悲伤并没有浮于表面。
精神病人的心痛,常人是无法理解的。
舅舅小时候在打疫苗的过程中,因为护士混用针头,导致感染了乙肝。
那个年代打疫苗,通常是一个注射器十个人一组,共用。如果这十个人中间有人携带传染病,那么另外九个人,很有可能会被传染。
感染乙肝的舅舅相当自卑。又在外公的高压教育下,中考失利。
成绩下来的那一天,舅舅情绪崩溃疯掉了。
发病起来狂躁暴力幻视幻听。
那个年代的人们对于这种病束手无策。舅舅有几次打伤了别人,外公外婆无奈只得将他锁起来。
从那以后,舅舅失去了自由。常年戴着脚铐铁链,住在以前的老房子里。
老房子就在现在新房的旁边,一幢破旧的小瓦屋。屋子里的地面是土地,下雨的时候,房间里还会漏雨。
我把那称为“小黑屋”
没人能理解他,他也没法理解这个世界。
说起来我的名字还是舅舅取的呢!
母亲怀孕那年,听说舅舅总是喜欢坐在小黑屋外的石头上看星空。
我出生后的第一个夏天,母亲抱着我去了外婆家。那是舅舅第一次见到我。
他兴奋的告诉母亲。自从听说母亲怀孕以来,他常见天上的某颗星星异常明亮,总是一闪一闪的,好似与他隔空对望。
舅舅查了书籍,那颗星星叫紫薇星。
他和母亲商量,就给我取名字叫紫薇吧,是吉祥如意的意思。
在我记忆里,舅舅很少发病,大多数时候都比较正常。
我能看见一些普通人看不见的存在,因为自身特殊原因,会常与舅舅交流一下关于幻觉的看法。
在我看来,他不是疯子,我能理解他的逻辑。只是他内心不够坚定,容易受影响。
以前外婆还在世的时候,有一年寒假去外婆家玩。我端着饭碗坐在门口吃。
突然蹿出来一条大黑狗,疯了一样跑到舅舅住的小屋前,狂乱叫唤。
闻声而来的外婆赶紧把我揽在怀里护住我。她对跟着出来的母亲说:
“最近那狗每天都来,主人家又不管,还嘲笑你弟弟有病,已经连续来一个多星期。”
“哪能这么过分?没人管就打死它!”母亲说。
外婆长叹一口气,摇摇头告诉我母亲。
刚开始她会挥舞晾衣服的竹竿去追打那条大黑狗,可是它体型比一般土狗大,还凶恶。赶了几次赶不走。
黑狗的面目狰狞,根本不怕外婆,它异常的吼叫,吓得外婆不敢太过靠近。
好在它也只是在屋子外面叫,没有真的伤着谁,也就任由它作威作福。
外婆一家就是这样善良软弱可欺。
以前表姐被同学欺负追打到家里来,还是我给她报仇。追到人家里,当着人家父母面咬住她不松口。
为了给表姐报仇,我把那个大我五岁的女生的小腿咬的血肉模糊。我担心一旦我手下留情,她会趁我不在的时候欺负表姐。
要还击就一定要狠,狠到让对方再也不敢靠近。我是这样想的。
我小时候大部分时间跟着狗狗在一起,打架只会咬人。同学们说我是疯狗来着。
这次亲眼看见这恶犬拦路,舅舅被吓得不敢出门,这还得了?
竟敢当着我面欺负我家人?
我是有股子狠厉在身上的,小时候被一条很大的狼狗咬伤了,大腿上面现在还有七个牙印。
当时最近的小医院麻药断货了,我是亲眼看着医生一针一线的给我缝合伤口。那时候我才五岁,没有哭喊,没有流泪。
不是我没感觉。是疼到一定的程度,身体都麻木了。
就算被恶犬撕咬过,我也不会害怕。还是喜欢狗狗。
恐怖邪恶的东西,只会让我更强大比它更疯狂。
我挽起袖子走到那大黑狗跟前,正准备大战一场。
没想到它看到我,先是一惊,然后呜咽两声,看看我又看看小屋,悻悻地夹着尾巴一路小跑,逃走了。
嘿?它还挺识趣。
自那天见过我以后,那狗再也不敢过来了。尽管没有大黑狗,舅舅也还是不肯出门。
黑狗走后,外婆和我母亲还有我一起去小屋里看望舅舅。
我们发现他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外婆看了很是难受。一米八大个的青壮年,如果不是因为疾病,哪能沦落到被狗欺负?
我们和舅舅说话,他也不回应。外婆眼里满是心酸。
母亲安慰着搀扶外婆出去,我感到有心中有一些莫名的阴郁。便留下来蹲在舅舅的房间仔细感受着每一寸空间。
舅舅的房间只有一块破木床,看着很旧的被褥。床边是一张书桌,桌子上有一些旧书。除此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
我蹲在他床前感受着这里的气息。似乎有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舅舅,你别害怕,那条狗不敢再来了”
舅舅没有回应,他的恐惧如同细菌感染,弥漫在房间里。我也逐渐感到不适应。
“你告诉我,我相信你,发生了什么?”
我想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时间过去好久,他没回应。
母亲过来叫我去吃饭。见我俩一个蹲着,一个蜷缩着发抖。叹息一声叫我别打扰舅舅。
之后的几天,舅舅畏惧的情绪有所舒缓。他又重新走出来蹲在屋前的石头上晒太阳。
可他偶尔会惊慌的躲进屋子里去,像是看见了什么。
下一次在他蹲在石头上时,我凑过去在他身边蹲着。
“舅舅,我相信你,你可以相信我”
取得信任最好的方式,就是站在对方角度上思考问题。
“我不能说,会遭报复!”舅舅悄声对我说。
嘿!一听这话,我就知道有机会。
“我相信你,难道你不相信我吗?那个狗不就被我赶走了,我保护你不要害怕”
“黑狗是恶魔派来的,它是恶魔的使者。他们不让我说,他们全都在监视我。不能说不能说……”
舅舅依旧不肯说出实情。
我想了想,如何才能打破这种思想束缚?
“一味地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你说给我听,我不害怕,说不定能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