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能拖一天是一天。”
“不行!”梁襄拒绝了柳定的提议,“你带李铁马回去,我留下来镇守凉州!孟长峥想夺取大坤的城池,必须先从老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梁将军不可!”柳定严肃地对梁襄说道,“我现在不过是区区百夫长,还因先前的身份,多招非议。我还没有足够的资格和威望能够率领军民撤退,号令沿途各州!孟长峥叛变此事事关重大,若经我之口说出,天下大半人都不会信。而你不一样!论军衔你仅次于孟长峥,且出身衡阳,唯有你向众人陈明前后因果,才有信服之力!所以只能你率众撤退,由我镇守凉州!”
柳定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样的有理有据,梁襄找不出反驳的理由。从目前严峻的形势来看,的确必须这么做。
可是他更清楚,柳定如此安排下他走的是一条生路,柳定踏上的却是一条必死之途。
“柳将军说的在理,孟长峥叛变,必须得经你们衡阳自己人之口说出。一来让天下人信服,二来也让天子相信,孟长峥只是个防不胜防的例外,衡阳其他人都还是忠于大坤,忠于朝廷的。”
卫云从怀中掏出了一块令牌,递给梁襄:“梁将军,大坤开国以来,卫氏便历代镇守凉州,生于凉州死于凉州,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断不能辱没了卫氏为名将卫青之后的声名!凉州百姓见此令如见我本人,你带着我的这块令牌,率领城中百姓速速离开吧!”
柳定和卫云说的每句话都在往梁襄的心上扎刀。梁襄是个宁愿血染沙场也不做逃兵的人,更何况胸腹中还憋着对孟长峥的一股恨。可这一次,他却不得不做他最憎恶的逃兵。
李铁马还在昏迷不醒,能让天下人相信孟长峥是真的叛变了,还要相信衡阳依旧忠于大坤的,或许只有他梁襄了。
梁襄整个人都在抖,他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甚至不怕死,他最怕的是眼睁睁看着战友赴死,自己却无能为力。
“快点收拾东西吧,别耽搁了。”柳定催促梁襄快些出发。
那是一个兵荒马乱的夜晚,镇北军死里逃生的两千兵卒还没喘过一口气,就有一千五百人要护送城中百姓向东撤离,剩下的五百人和凉州守军一起镇守这座注定会破的孤城。
柳定和卫云一起,把城中百姓带不走的铁器和农具全部收集起来,连夜改造成相对趁手的兵器。哪怕是要鏖兵,也得鏖到最后一刻。
柳定护送梁襄等人出城,临别之际,柳定对梁襄道:“帮我和她带一句话——我这一生,对不起她,是我又食言了。如果有来生,我还她一个完完整整干干净净的柳定。”
凉州城将落未落的月色洒在柳定,光辉圣洁。他满面尘灰,眼底泛着遗憾不甘的泪,却抱着必死的孤勇与决心。
“你果然和掌院说的一样,什么错处都爱往自己身上揽。你有什么错?从头到尾该死的只有孟长峥。”梁襄回绝了柳定替他带话的请求,“我不会替你带话的,要说你自己同她说,一定要活着……爬也要……爬回长安……”
梁襄说最后一句话时,已经哽咽地说不下去了。明知这是一个必死的结局,梁襄还是希望柳定能有活下去的希望。
“我努努力,有机会,哪怕是爬,我也要爬回长安去见她……”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梁襄忍着泪,掉转马头,带领凉州百姓一路向东。
而柳定,朝着他们相反的方向,向西回到凉州城头,纵目向西边远眺,擦着手中的枪。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明明已经打到了玉门关下,却又最终功亏一篑……
年少时总做过成为龙城飞将的梦,不教胡马度阴山。如此,即便是万里长征人未还,也称得上一句没有遗憾。
如今,就算是做不了龙城飞将,好歹也能做一回张巡许远。
他们年少时曾一起读过韩文公的《张中丞传后叙》,她对张巡许远死守一城的报国之忠赞叹不绝,但对张巡取城中老弱妇孺之血肉以养军卒的作法极为不认同。
如今城中老弱妇孺皆已送走,皆下来该做的就是守一城,扞天下,以千百就尽之卒,战百万日滋之师。哪怕城破固不可免,也要沮遏其势,为大坤、为她争取更多的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