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抬起来。”景明月淡淡道,“陆少监千辛万苦前来衡阳,怕不只是为了护送王妃,所图为何,不如直接道来。”
景明月的声音波澜不惊,听不出任何情绪。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天空却响起一阵惊雷,直直落下,震得周身草木均瑟瑟发抖,陆寒渊的心跳也随之巨颤。
陆寒渊记起很久以前,在他还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的时候,他的第一任师父和他说,真正的绝代英才,可以穷天地,通古今,窥人心。而景明月听说正是这样的人。
她的面容隐在暗夜里看不分明,但一双眼睛洞若明火,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就能将他看穿。
“待我上山,自会和掌院说明。”
“很好,我非常期待。”景明月点头道,“那便跟我一起上来吧。”语罢,转身往上走。
“掌院!”望着景明月的背影,楚薤蒿依旧不愿退让,“这样腌臜的阉人踏上我衡阳的土地,是我衡阳的耻辱!”
雷声继续隆隆作响,连绵不绝。
“开辟鸿蒙,生而为人,自是婴孩,何来清浊?心自清净,即是菩提莲花。”景明月站在原地,没有回头,直到听见陆寒渊和顾贞跟上的脚步,才继续向前走。
顾贞紧紧手中的令牌,提着衣摆,赶紧跟上景明月的脚步。晦暗的夜里,她果真如明月高悬,能够照彻这前方的路。不过寥寥数语,便可见其人眼界胸怀,她坚信桂王府一定有救了。
陆寒渊也赶忙跟上。
景明月走在最前面,陆寒渊护着顾贞走在中间,跟随景明月前来的李铁马和赵冰河走在最后。一路上非常沉默,所有人都在安静地自行其道,没有人说一句话。
陆寒渊感受着脚底每一块高低错落的山石台阶,感受着一步一步向上登临的感觉——原来,这就是十四岁那年的他,永远到不了的衡阳山。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却已是太迟。
沉闷的气氛如同暴雨前黏腻沉重的空气,压得李铁马几乎无法呼吸。
在一处山石转角,李铁马拉住了身边的赵冰河,大口喘气,低声道:“掌院不说话就算了,这两人不是有求于掌院吗?怎么这么长的山路,却憋着一句话都不说。”
在他疯狂抱怨的时候,转头却发现赵冰河的唇角勾着浅笑,李铁马大为不解:“你笑什么?”
“李铁马,你知道我上衡阳山多少年了吗?”
“六年。”李铁马一直记得很清楚,靖宁十年,当时只有十七岁的景明月将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带回衡阳。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小女孩就是未来掌院的开山弟子,但没过多久,景明月便闭关修炼整整两年,将赵冰河交由他照顾。
后来赵冰河并没有拜入景明月门下,而是成为衡阳回春谷药王展牵机的弟子,练得一手好医术,与他一同成了景明月的左膀右臂。
“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赵冰河的目光在景明月和陆寒渊二人身上徘徊:“因为已经六年了呀……”
有雨点自空中砸下,李铁马方才从一直疑惑不解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掌院,伞。”李铁马赶紧上前正准备将手中的伞递给景明月,路过身边的陆寒渊和顾贞时顿住了脚步。
下山前,掌院嘱咐他和冰河多带把伞,他携了两柄,冰河只带了一柄。
“你没多带些吗?”李铁马对赵冰河道。
“够用的。”赵冰河唇边噙着一如既往的浅笑,眉眼弯弯。
五个人,三把并不算大的伞。
李铁马合计了一下,他和冰河可以同行,陆寒渊与桂王妃共用一伞,陆寒渊是宦官并不是真正的男子,也不算失礼。还有一把便给掌院。
李铁马将手中的伞递给陆寒渊,陆寒渊颔首谢过,正准备把剩下的一把给景明月送去时,却听景明月道:“把这把伞给王妃吧。”
“那掌院您呢?”李铁马不知景明月是何意,难不成为了照顾这两位客人,掌院要淋着雨回去?
陆寒渊亦是不解,王妃来此是有求于衡阳,衡阳自是知道的。
哪怕是为了待客礼数,景明月也不必如此委屈自己,他陆寒渊虽是桂王府的参军少监,但说到底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宦官,尤其是在格外讲究儒家礼义并与宦官有深仇大恨的衡阳,景明月更是不必如此优待他。
“这伞不大,两个人顶着有些拥挤了,王妃毕竟金尊玉贵,手中的要紧文书更是得护好,莫让雨水打湿了,辛苦王妃独自撑伞——”
“亦辛苦陆少监为我遮挡风雨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