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所墓园面积超大,一眼望不到头,仿佛独占了整座山头。
建设风格带着浓浓的中式美学,园林凉亭,高台阁宇,处处透着奢华的雅致。
从高处往下看时,更为玄妙。
不论是环绕整座墓园的山泉小流,还是交错的楼阁位置,都占着“安魂”的卦象,愿力之强盛,很难想象主人家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去养。
迟清和在祠堂前停下,照例在门口跪下磕了头,才抱起东西往里走去。
冬夜的风最是奸邪,专找缝钻,迟清和今天穿得不多,围巾也没围,一路走来,手和脖颈被冻得通红。
可当他一推开门,进入祠堂,身后的寒风瞬间离他远去,被冻僵的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温。
他关了门,温暖的感觉更甚。
祠堂排架上的烛火大多数熄灭了,只有三盏在燃,它们却点亮了整座祠堂。
柔黄的暖光拢着堂内的青年,无处不彰显庇佑和保护。
堂外阴暗的冷风还在呼呼吹,把草叶都压低了,似乎是没了欺负对象,怎么听都有点气急败坏的意味。
处处透着诡异,处处透着……宠爱。
迟清和把东西都放到门边的木桌上,从柜子里拿出新蜡烛,一根根地插到排架上,再一根根点燃。
摇晃的烛火下,青年的面色逐渐有了生气,可眼底的悲伤却如千年寒冰怎么也化不开。
他跪到蒲团上,仰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黑漆漆的牌位,上头的“父”字总是很刺眼,迟清和每次都会避开。
因为从心底里,他好像就不想承认老迟离开他的事实。
可这次,他没有避开。
三天了。
系统惩罚的时间也结束了。
他还在这。
回不去了。
也许4011真的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但从今天起,也落幕了。
“老迟,我喜欢上一个人。”
“梦里的。”
他半敛着眸子,扯了扯干涩的唇角,停顿了好久,才哑着嗓子继续。
“他是个男生……”
“我想你会接受他的,你以前最疼我了……”
话音未落,眼角便湿了,迟清和歪过头,快速擦掉眼泪,再回来时,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对着牌位又扯出一抹笑。
“我没哭。”
“我正要给你介绍他呢。”
拿出食盒里的点心,他一边摆,一边撑着艰涩难看的笑介绍。
“我对他的初次印象不太好,一副花心相,中文说不顺,名字也贵贵怪怪的。”
“他什么都不会,被子不会翻、洗澡衣服忘记拿、还很喜欢赖床……跟以前的我一样……”
“你还在的时候,我也是从来都不需要担心这些的……”
灯烛辉煌,落在青年颤动的睫毛上,轻轻柔柔地扫去眼底的哀伤和疲惫。
迟清和似有所觉地扬起脑袋,望着通黑的牌位,身体微微发抖。
掌心的红豆酥簌簌落下屑,细碎的米白油酥撒在黝黑的地板上,格外刺眼。
他身子一顿,连忙拿出湿巾,将地板擦干净,手指掌心上密密麻麻的隐形创口贴被沾湿了些,微微翘起了边。
迟清和注意到,立刻将手藏到背后,一边别扭地戴着手套,一边借着说话转移注意力,只是嗓音里的颤抖怎么也掩饰不了。
“后来相处久了,我发现他其实很可爱,性子也粘人,就是有时候会任性些,有他在身边,就好像被只很漂亮的小猫围着,我总会忍不住去逗他。”
“但不能逗得太狠,他也会耍小脾气,会故意转身不理你,差不多三十秒吧。”
“三十秒后,他虽然会自己转回来,但每次都会很委屈地垂着眼,嘴巴都能挂小油壶了。”
“所以我很习惯,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把人拉回来,不需要说话,只需要抱住他,或者牵住他的手,很简单的,却能让他开心好久。”
说到这的时候,迟清和的头垂得更低了,手上的动作也跟着放慢,整个人紧绷着,像是在苦苦压抑着什么。
“他还很会撒娇,因为肠胃不好,很多东西不能吃,但又贪嘴,每次被我抓到,会一边撒娇,一边快速往嘴里塞犯罪证据。”
“跟他在一起,我舍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也舍不得让他伤心……”
“可我好像总是食言。”
瓷盘里的糕点刚垒好,就猝不及防被滚圆的泪珠沾湿。
青年知道自己犯错了,忙伸手去擦,可情绪有时就是这般不讲道理,他越是想要挽回,事情便越发不可收拾。
干净整洁的袖口粘上香灰,碎渣,还落了油点,邋遢又狼狈,让人很难想象这位是有洁癖的。
他的脊背弓着,脑袋已经垂到地上,半蜷缩着的姿势,能完美遮掩住所有表情,唯有隐隐颤动的肩膀,能睨见真实情绪。
没有后盾的他,即便崩溃了,也只会埋进无声的角落,自我消化。
他的强大,似乎永远都伴随着伤痛……
烛光在这一刻好似暗了很多,青年跪伏的影子被推得很长很长,爬上了牌位的一角。
“咚——”
牌位掉落掉地板上。
它仿佛生了灵性,见自家孩子受了委屈,急得团团转,分明是最不宜行动的方底,却咕噜咕噜滚了好几圈,来到青年的手边。
“我没哭。”
迟清和牙关战栗,强行压住喉底的酸涩,用沙哑的声音不断重复。
“我没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