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袁满明白,无论如何,老太太才是先走的那一个。
亲历那种事情,老人家就受了惊,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万翟进来的时候,是唐袁满蒙着老太太的眼睛做了好一会儿的说服才没让老人家高血压、惊厥。
然而,也不过是延缓死亡罢了。
灰雾造成的伤害是不可逆的,这么多天在雾中生存,老太太的生命已经足够顽强,可要说到较为安全的区域能维持多久的生命……
不用唐袁满多想,答案就连啥也不知道的老太太本人都很清楚。
但谁都不想放弃。
——人啊,有时候就是很奇怪,总会选择莫名的坚持,至死不渝。
万翟过去何尝不是这样,死撑也要赖活着。
只是,从他的视角来看,与其说是送人去安全区,倒不如说是提前出殡。
人之将死,本人会察觉到的。
更别提,人之外的生命总有着奇特的能感觉到临死气味的能力。
温迪戈嗅得到,那宛如朽木的味道。
当唐袁满问及万翟的过去,他愣了很久。
夜渐渐深了,周遭也开始出现淅淅嗖嗖的动静。
万翟并非是觉得冒犯或是羞耻,只是……他的过去只有痛楚,而正常人是讨厌别人揭伤疤的,也许是觉得自己没有对方苦命所以反感,也许是觉得对方是胡编乱造——总之,每当万翟给那些主动来了解他的人诉说真话,换来的只有那些不好的眼神。
最后一次,哪怕精简了大部分,甚至编造了无数逻辑自洽的平淡往事,那个人还是嫌弃的模样。
大概,万翟讲不出一个令他们觉得好玩的故事罢。
“……你不会想听的。”
万翟的眼窝更加空洞,深邃的漆黑里什么也不存在。
奴隶一般的出身,毫无自我的规训,霸凌、家暴……连一件特别的好事都拎不出来。
现在想来,老天挺会开玩笑的,让他命运不公到被一时忽略就是一种幸福。
这个世界哪里有他的容身之所,究其到底,最后是个漂泊在这片大地的孤魂,毫无牵绊,毫无怜悯,徒留疮痍满目。
……
最后,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老人家睡着了,两个邪魔一夜无话,直到周围重新出现色彩。
天亮了,雾气仍旧模糊着所见的一切。
时间有时就是很快,快到发个呆就过去了一夜。
唐袁满把老人家抱在身前,跟在万翟后面,走出了这个院子,走出了他不知多久没走出过的大山。
万翟的方向感还可以,记得住城市的位置,仅仅是带路,他还能保证。
庞大的身影在灰雾里穿行,登上山坡,又走下山坡,一刻不停地前进。
那些野生的邪魔在雾中的阴影里匍匐、窥探,连形态都不似活物的东西在四周觊觎这边的一头猪和一个人类,獠牙和尖爪在饥渴新鲜的血肉,又忌惮那头强大到周围充满危险气息的温迪戈。
“孙儿啊,林子里有什么声音……”
“奶,别听,那是脏东西,不用管。”
猪头人警惕着左右,肘关节的砍刀状螳臂伸着,随时都能对着来袭的怪物劈过去。
唐袁满原本以为会是跟以前一样,被这些不长眼的扭曲怪物当成肥猪直接发起攻击,结果这次,它们只敢远远看着,甚至不敢试探。
他知道,动物的危机意识比人类还敏感,估计是这位温迪戈的缘故——显然,万翟已经危险到令那些嗜血的家伙畏惧。
——爬过好几座山,已经能看到远方的城镇。
眼看终于要到有人有医院的地方,唐袁满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更加提心吊胆。
奶奶的呼吸开始困难起来,每次吸气都鼓足了劲,呼气的时候又像是泄了气,情况并不算好。
他们加快脚步,争取时间,身后的那些邪魔似乎也有些不耐烦,开始在他们余光附近掠过身影。
好似海里的腕足类,这些扭曲的怪物的轮廓如同海里的那些异形,多少还带着棘皮动物、腔肠动物的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