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火焰烧到面前,散落的头发都在焦灼之时,托兰才一把将还在盯着森林大火发楞的布伦达拖回马背上。于扭曲的高温中纵马飞驰,逃出森林。
布伦达只是不愿意承人而已,承人卡斯维真的在自己的招式下化作了灰烬。然而就算再天真也该明白,老人的身体状况本就走到了尽头,连日的战斗以及骇人的伤势,满目疮痍的后背至今都还在布伦达眼前回闪。
也许真的如他自己所说,贯彻冒险者的信念而死,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往返的路途从未像今天一般漫长,四周的一切景象,林间小路,朦胧的雾气,湿漉漉的烂泥塘,此时都在火焰的映照下各自扭曲,而那些扎在谷中各处的草人也显得格外狰狞,燃烧着的它们仿佛真的有了生命一般,在酒槽鼻的厉声呼喝下张牙舞爪,誓要将一切化作尘埃。
那些伸出的爪牙一路指向湿雾谷的尽头,高高耸立的山丘上,贝内特家的塔堡依旧伫立。几乎所有湿雾谷的菌农都已聚集在了此处,高声祈祷,无比虔诚。而在塔堡之下,碎枝烂木构成的刑台也已经打造完毕,阿娜丝塔贝内特子爵夫人一袭紫裙,在人潮的簇拥下被牢牢绑死,刑台之下,火苗已经升起。
那个长着酒槽鼻的中年男人无疑是人潮的核心所在,一身长袍的他如同屈莱顿二世时期的狩巫殉道士,狂放的声音神秘而又炽热,让人群不断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
“今天,我们聚集在此!湿雾谷的人民们,你们将见证这一邪恶行径的彻底破灭!”
他高高抬手,菌农们便虔诚的俯首跪拜,哪管火焰已经点燃了山谷,他们却无动于衷。
“这个女人!来自遥远的平原王国的巫女,她的血脉天生就被诅咒污染,她的祖先背负着无数生灵的血债!”酒槽鼻厉声咆哮,而被绑在高台之上的子爵夫人却只是无神的盯着脚下,一头秀发从未如此干枯苍白,如落叶一般,在灼热的风中渐渐消散。
“是谁给贝内特子爵一家带来了厄运!又是谁,让湿雾谷多年来寸草不生,人民饱受苦难?”
“妖女!”数百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升腾着的火焰也在这声威之下愈燃愈裂。
“看这畸形的怪物,她的罪孽何其深重!”
酒槽鼻的吼叫带上了颤声,顺着他指的方向,是一个铁笼被挂在了塔堡之前,里面的生物早已被乱刀剁碎,只有灰白的肤色能证明他曾经的身份。
“而现在便是审判之时,待到火焰燃尽,她的罪孽业已洗清,湿雾谷的福祉也必将再度降临!”
人们欢呼着净化的字样,甚至围绕着刑台起舞。无论老少,仿佛这都只是一场聚会那么简单。
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就在身后的不远处,一匹伤痕累累的白马前面,托兰正用尽全身力气拦住布伦达,尽管后者的伤势已经让她成了一个废人,但在扭曲可怖的眼中,所流露出的愤怒与恨意却遮掩不住。
“女士,你现在过去也只是送死而已,我们做不了什么。”
神官的劝告一向如此理智,哪怕是蒙在厚重的缠布中,他的冷静也不曾缺少半分。
只是布伦达从不喜欢这种理智,他为什么能坐视这一切发生?布伦达不止一次的想到这个问题,如果自己可以,可以做到的话,那么至少可以救出子爵夫人,她与这一切毫无关系,这点冒险者都心知肚明。
那些人,欢快的庆祝的人群,丝毫不管被他们送上火刑台上的是他们的领主,那个和蔼温柔,任人欺压的领主。
“做不了?”布伦达红着眼眶紧盯着前方嘈杂的人群,咆哮的对象却是托兰:“做不了就是我们不去做的理由吗?如果连正义都维护不了的话,那么我们还当什么冒险者?!”
“女士!”托兰揪住布伦达布甲中露出的衣领,声音哪怕隔着缠布都清晰无比:“冒险者不是英雄,我们的职责也从来都不是什么维护正义。因为正义有法律去界定,而我们永远行使不了法律的意志,明白吗?”
“闭嘴!!”布伦达想要抬手,但肩膀以下用力都只会传来一阵剧痛,所以布伦达踉跄后退一步,随后猛然撞向神官。
结果当然是两人都狠狠摔倒在地。
“不要拿你那套说辞来界定所有人,这些,这些”
布伦达颤抖着喘了口气,
“那些书籍,那些歌颂冒险的书里面,从来没有提过这些”
神官躺在泥地上剧烈的咳嗽着:
“剑与魔法,龙与地下城,荣耀与史诗,我们听到的故事不都是这些么”
良久,等缓过气来,托兰才断断续续的说道:
“现实从来不是故事女士,希望你能尽快明白这点。”
布伦达把头放在地上狠狠蹭着,直到蹭破一层皮,让痛感来刺激已经沉沦下去的意志,随后极力支撑着,从地上爬起。
“抱歉了,托兰”布伦达没有管划过眼角的血液,一步步朝欢腾着的人群走去,
“我宁愿永远都听故事。”
眼前的一切都在模糊,声音,火光,景象,所有的一切,都在随着每一步的前进,而愈发深远。
火焰已经蔓延到了子爵夫人的脚踝,但那双心如死灰的眼睛仍旧无动于衷,任由火焰侵蚀。
不行,不行,布伦达在心头默念着,但脚下却如同灌铅了一样,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触及到人群半步。
为什么所有的一切,自己都阻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