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蒲以为自己会被带回暗无天日的牢笼，然而他却被蒙上眼睛，坐在马车里一天一夜。

等到眼前的遮挡扯下，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震。这是南郡墨县，他十八岁之前生活的地方。

身后的木门被人合上，他回过头，又看向四周，院子里到处荒草萋萋，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住过了。墙面上的泥灰，风一吹就簌簌落在地上。

他的视线落在角落的芒果树上，那个时候家家都会种一棵。听说，自己就是在这棵树下，被接生的。

周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他推开门，浓重的灰尘呛得他头晕目眩，他看着紧邻的三个房间，那个时候，自己住在里间，只有一个小床。小床后面有个窗户，可以看见后院的大片田地。

他最喜欢夜里从窗户上跳下去，跑到田里捉田鼠，烤来果腹。

起初他也下不了手，可是太饿了。后来就熟练了，剥皮去脏腑，不过半刻钟就能收拾干净。所以后来他第一次下手杀人，把人想成田鼠，于是手起刀落，似乎也就那么回事。

“细伢子……是你么？”一个苍老的声音打破了回忆。

陈蒲走出屋门，看向那个颤巍巍的老婆婆，他努力回忆着这张满是皱纹的脸，才隐约响起隔壁那位偶尔塞饼子给自己的婆婆，算起来，二十多年过去，她也得八十多了。如今头发花白，本就矮小的身躯因为佝偻，同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差不多高，拄着个木棍，混浊的眼睛看向陈蒲。

“我不记得你了……”陈蒲意识到，这不过是敌人的攻心之策，瞬间冷下心肠道。

“是啊，你中了举人，后来又当了大官，自然不记得我们这些穷乡亲……”老婆婆双手拄着拐杖，身体颤巍巍地几乎要栽到地上，“二十年前，我们听说你成了永州王的亲信，政令颁布，免了我们县三年田亩税，我们还觉得好啊，细伢子有出息了……后来永州王成了逆党，我们也觉得啊，上面的人斗来斗去的，关我们什么事……细伢子甭管投靠谁，都是为了老百姓做事……”

“可我听说啊……这些日子乡亲们都去郡里看逆党行刑，那些人穷凶极恶，抢劫银钱，诱拐女人和孩子……杀得好啊……”老婆婆勉强抬头看向他，“可为什么，那首领的名字，跟你的名字一模一样呢……细伢子……我是不是老眼昏花，听岔了……”

“这般下地狱的行当，是你做的么……”老婆婆说到后面，气息都有些跟不上了，只能呼噜呼噜地喘着粗气。

“是我……”陈蒲冷冷道。

“你……你怎么做得出来啊……”老婆婆拿起拐棍要打，陈蒲躲都没躲，可那拐棍还是没有落下去，婆婆年岁太大，根本没有力气抡起来。

“我得活着，活着需要人，有人就需要钱。人需要吃饭生活，男人需要女人。就是这么简单。”陈蒲对着门外大声喊道，“我知道她是你们派来，想诛我的心，想知道东西藏在哪儿，可我早就万劫不复了，还怕这些么……”说完，站在院中，猖狂大笑起来。

魏瑶爬着梯子，坐上墙头，看着陈蒲道，“陈举人想多了，我就是请了故人跟你叙叙旧。毕竟跟现在的你聊天，让我有些恶心，不如跟二十年前的你说说话……”

“我不是朝廷的人，我只是喜欢找点儿乐子……所以你要不要献出账册和地图，来将功折罪，不是我的任务所在……我就是单纯的，对你感兴趣。”魏瑶脚在墙头来回荡着，眼睛好整以暇地看着陈蒲。

“你好奇什么？”陈蒲问道。

“我好奇，你第一次捉田鼠，是什么样子？”魏瑶问了个十分稀奇的问题。她的身后，萧稷和一众侍卫觉得奇怪，却看在主子的面上不敢吱声。这位魏家小姐心思异于常人，总能想出很多点子，将头疼的事情解决。比如这招安令，就四两拨千斤，可谓出其不意。

陈蒲皱眉，显然有些不解，却又觉得没什么，道，“田鼠喜欢炒豆米的香气，我在附近随手撒点粉末，就能引它们出来。”

“炒豆米，田鼠喜欢这个……”魏瑶觉得有趣，“可豆米寻常人家都是紧着自己吃，你要是偷了哪怕一点点，被舅母发现了，都要罚你吧……”

“她那样尖酸刻薄，自然看得紧……”陈蒲想起来，一脸厌恶，“不过这屋里屋外打扫的都是我，从地下收集一些碎豆米还是很容易的。”他想起那个时候，小心翼翼在灰尘中筛出一些豆米，似乎是他闲暇时候唯一的乐趣。那碎豆米金黄金黄的，就像在一片贫瘠的土地上，挖出宝藏一样。

“所以你也会把这些年的财宝，埋进灰土地里，就像灰尘里的碎豆米一样……”魏瑶说完，陈蒲的脸色立即变了。

“查查周围有什么寸草不生的灰土地，发现立即来报！”萧稷道。

“是。”身后的侍卫立即下去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