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三日便要科考，天不亮，青云馆的竹林中已经坐了不少人，他们一手握灯，一手翻着书页，嘴里喃喃念着，眼底乌青一片，却仍然不肯闭上眼睛休息片刻。

刘煜拿着书卷，在竹林中奔走一番，没有找到人。

只好跑到院中，推开房门，只见裴轩躺在床上，一本封皮几乎磨破的《礼记》正扣在他的脸上，刘煜走近，只听得微弱的呼噜声，可见此人睡得多么香甜。

刘煜想要上前去推，犹豫一瞬，慢慢收回手。拉过凳子，坐到桌边。方才寻人寻得有些口渴，想要随手倒些茶水，然而壶中空空，半滴都没有。

他看着床上衣裳未脱的落魄书生，又想起自己三年进士次次落榜，一咬牙，手臂一挥，那茶壶猛地摔在地上，发出震天脆响。

“怎么了……”裴轩猛地从床上做起，书卷滑落，他下意识捧在手里，迷蒙的眼睛四处打量。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对不住……对不住……”刘煜手忙脚乱蹲下身收拾，边道，“我本想喝点水，没想到一不小心，把茶壶摔了……过会儿我会和管事的说，把钱赔了……”

“刘兄啊……”裴轩看一眼熟人，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天还未亮，你怎就来了……”

“还不是温习功课的时候有些不解，想着裴兄见解独到，欲探讨一二……”刘煜把瓷片放在盘中，看一眼迷糊的裴轩，试探道，“今年吾已经二十七岁了，若是再不中榜，便是那婚事都要耽搁了，所以才如此心急，一有疑惑就想弄个清楚……打扰刘兄休息，实在抱歉……”

刘煜说得卑微，裴轩也懂落榜的心酸，虽然昨日熬到油灯尽枯才合上书册，只睡了两个时辰，却也不好把人晾在一边，遂含糊道，“不知刘兄哪里不懂……说来听听……”

刘煜见对方吐口，急忙翻开书册，道，“《礼记·中庸》有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句话的意思是……”

“不论做什么事，事先有所准备，预判各种情况并做好相应对策，等到真正做事的时候，才能得到理想的效果，不至于因为多方疏漏而失败。”裴轩随口道。

“正是如此……”刘煜从怀中掏出炭笔，随手在书册边缘写道，“可只是理解经意还不够，如何将这句话用在利国安边，使得吏治清明，百姓安和，农桑竞劝，边关不战而屈人之兵……此间种种都是难事……”

“吏治要清明……需得知民生疾苦，且擅长处理政务，只是擅长策论纸上谈兵是不行的，吏部考核应以岗位职责，和对应政绩为主，制定章程……”裴轩平日最喜欢策论，随口说起头头是道。

“我大昭民风淳朴，百姓只要有田产依仗，不愁吃穿，便能安居乐业……重农抑商，打压获取暴利之商贾……此外，父母官时时与民同乐，体察民情，作为表率，可安民心。”

“至于边关……所谓震慑，一则对外邦展示国之利器，二则加强边地练兵，或邀请切磋一二，双方军事演练中，既能窥探对方虚实，又能以兵力震慑。”

裴轩想得随意，构想虽有些不切实际，却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

刘煜听了连连称是，一边打量裴轩，一边把这些绝妙点子记录在册。

刘煜又问了几句，裴轩迷蒙之中，知无不言，只觉与人畅谈政事十分快意，不知这些都被刘煜记录在册。

“裴兄大才，三日后贡院科考，定然榜上得名……”刘煜眼中癫狂兴奋，嘴边说着敬佩的话，若是此时裴轩睁开眼，就能发现刘煜野心勃勃，自己反倒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与刘兄共勉……”裴轩随意拱手，却是困极，又睡了过去。

刘煜见状，起身弹弹下摆，神色终于显出一丝桀骜，大步跨了出去。

刚关上门，转身对上沈知白的目光，刘煜做贼心虚，猛地一愣，急忙又绽开笑脸，“沈兄今日也起的早啊……”

“没有刘兄这般刻苦……”沈知白看一眼刘煜鼓囊囊的前胸，此前多番交道，从未见他揣着书卷苦读，临近考试，倒是知道用些功夫了……只是这功夫是否正道，还未可知。

“啊……”刘煜受不得沈知白端详，急忙打个哈切道，“可不是么……一有疑问就来找裴兄询问，如今收获颇丰，反倒有些困倦了，我先回去休息……”

说完，脚底生风，从沈知白身边擦肩而过。

沈知白看一眼刘煜，又看一眼裴轩的房门，摇摇头。

有些事情，虽然勘破，却不能说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