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里已被收拾整洁,茶博士进来重新上了茶,二人坐下,朱瞻基摆手让其他人退出去,拱手于额和颜悦色的自我介绍道:
“小弟乃一游学的书生,鄙姓黄,名黄泰,自京城而来,家父在京城经商。敢问兄台大名,府上哪里,家父作何营生?”
醉酒公子见这位明显比自己年小,素昧平生,与自己萍水相逢的英俊公子言谈十分恭敬真诚,便叹了口气,认真答道:
“说来惭愧,实不相瞒,为兄是蜀王第二子,华阳郡王朱悦燿是也。刚才酒后失态,让黄兄弟见笑了。”
朱瞻基闻言忙又拱手道:
“失敬!失敬!酒后之事算不得什么,王兄相貌堂堂,仪表出众,乃皇家子孙出身高贵,天下万人景仰不可企及,自小锦衣玉食,动辄前呼后拥,小弟羡慕的很啊。”
朱悦燿喝了一口茶慢慢放下茶碗,摇了摇头,有些伤感的说:
“黄兄弟不知道,皇家子孙不易当啊,当年我与王兄朱悦熑同为一父之子,王兄大我四岁,我自两岁与他同吃同住同学,只因为嫡庶之分,十岁时他被封为王世子,从此与我有了天壤之别。这我也认了,谁让他是长子正妃所生,母亲高贵呢。他外祖父是开国功臣大将军凉国公蓝玉。我母亲是侧妃金氏,外祖父金川只是反元投明的大明水师俞廷玉大帅身边的一个心腹家将出身,又是蒙古族人。”
说到此,朱悦燿眼中充满了无奈的泪水。
“王兄莫要伤心,慢慢的说。”
朱瞻基出言安慰,朱悦燿对之苦笑一声,咬了一下嘴唇,接着说:
“洪武二十六年,蓝玉因谋反贪墨全家被处死,蓝玉被剥皮萱草,做成皮草人各处示众。洪武二十七年蓝玉的这个皮草人竟被送到蜀王府里来了,先皇命蜀王府放置于祭堂之上永远祭拜。这就是先皇给蜀王府的警示,雷霆雨露皆是皇恩,因为蓝玉之女是蜀王妃,父王是蓝玉的女婿呀。为此,蜀王府阖府胆战心惊,不知哪天就会有祸事降临到头上。王妃蓝氏见到其父蓝玉的皮草人伤心惊恐,也为了给蜀王府免灾一条白绫自杀身亡。”
朱悦燿说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握起拳头打了几下自己的额头,懊悔的道:
“那时我还很小,不懂事,王兄也只有六岁,便没有了母亲。他又自小身体很弱,所以这事都瞒着他,没人敢告诉他知道。到了他二十几岁成年之后,都娶了亲有了好几个儿子了,我以为他身为王世子,府中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那年他病了,我去看他,闲聊时说起府里的往事,就提到了他的外祖父蓝玉的皮草人。谁知他竟然不知道这事,还缠着我要我替他找钥匙去看。几天后我从以前伺候过蓝王妃的太监徐公公那里,偷偷拿到了祭堂的钥匙,领他去看。我也只是听母亲说过,没有亲眼见到过那皮草人是个啥样子,心里很是好奇。及至掀开挡在外面的布帘,真的吓得一惊,头皮发麻,”
朱悦燿说到此处仿佛还有些后怕,喘息了一阵,才又低声地说: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完完整整的一个皮人立在那里,只是没有眼睛、嘴和男性下身,可能徐公公经常用油去擦拭的缘故,皮肤油光光的,连汗毛孔都清晰可见。吓人的是这人皮上密密麻麻布满了伤疤和刀痕,特别是胸前更惨不忍睹,交叉的,横着的,竖着的,各种形状的都有,看来蓝大将军活着的时候是受尽了酷刑折磨。怪不得蓝王妃看过皮草人后立即自尽了。我王兄惊簌恐惧大声地哭了起来,怎么都劝不住,回去后便病情加重,不久就去世了。”
朱悦燿捂着脸大声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说:
“我没有想到啊,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嫉妒王兄,也不会存心害他死呀!父王冤枉了我,他不相信我,连我的母亲都受了连累,十几年来活的生不如死,还抵不上一个小宫女受宠。王兄死了,父王立王兄几岁的儿子朱友堉为世孙,父王恨死我这个儿子了!我有冤屈给谁说去!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朱悦燿哭倒在地,朱瞻基也禁不住流出了眼泪,悲哀啊!不幸啊!
酒后吐真言,朱悦燿说出了心里多年来无处诉说的委屈,像一只撒了气的皮球,软趴在地上,气息微弱,酒已经完全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