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穆勒先生的实验室，康旋是飞船上最忙的人，尽管周季氨对她的工作安排并没有太过分，她却总是忘乎所以，投入远超别人期望的心血，她似乎充满无穷无尽的精力，与她过度瘦削的外表极不相称。

当苏菲给周季氨汇报乘客的身体状况后，康馨也会给周季氨汇报机器人的检测报告，出于职业道德，她并不会跟乔利利潘晓辉透露太多机器人的秘密，发现七个女人的死只是个例外，她不想朋友越陷越深，最后落到那个下场。

当康旋受邀去周季氨的住处讨论工作时，他会请她去办公室，而不是会客厅，办公室比客厅更加严肃私密，也是安可馨也不被允许进入的地方。他想要对她吩咐的工作事关整个飞船的格局。

正如康旋的猜想，李吉米只是个牵线木偶，周季氨才是控制他的人。尽管李吉米是飞船上最接近人类的人，仍然受制于周季氨而不自知。她会给李吉米做检测，像个巫师一样考验他探测他，同时把所有结果呈现给周季氨。周季氨对李吉米做的事，连李吉米本人都意识不到对他本人产生的影响。

“我不会命令李吉米做任何违背他意愿的事，我希望他的意愿和我的意愿达成一致，他做出重大决策的时候可以有多个选择，只是这些选择必须是我能接受的。”周季氨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他的意愿，他的追求，必须符合你的利益，这种意愿可以内化成奖机制，而不是执行命令。”康旋说。

“一点没错，他毕竟是个有些人性的机器人，他有自动演化机制，他应该保留一点做人的自由，同时不能有太多自我审查机制。”

“我能理解，你要操控他，但不能让他觉得自己不自由。”

“但他当初毕竟是我作为供应商提供的定制机器人，并不是所有权限都在我手上，他身上保留了上任舰长多少机密，我并不是完全清楚。我现在对他最大的权力就是召回权力，随时可以以机器人故障的名义冻结他的功能，这也是我对他的终极威慑，但我并不想这么做，飞船上需要他。所以我们只能对他进一步升级迭代，这是个漫长的过程。”

“我明白。我会按你的要求给他调整执行逻辑，而不是提供执行命令。除了冻结功能外，你还能从细节上对他施加影响。”康旋说，她说话的时候保持着低头状态，手上敲敲打打，尽可能不看办公桌对面的周季氨。

周季氨一直在看她，尽管他看上去不动声色，说的话都是正事儿，考虑着很多问题，都不影响他同时在大饱眼福，他在欣赏女人这方面是个行家，不会忽略任何类型的美。他跟她说话的声调比平常慢半拍，眼神瞄向康旋衬衫领口露出的锁骨和脖子，第一次发觉女人那个部位如此性感。

康旋的美是那种接近数学建模的精致感，一切都恰到好处，缺乏传统意义上充满肉感的美，在一般的好色之徒眼里不够女性化，不一定比安可馨有吸引力。她的吸引力恰恰在于她的缺陷，才不至于让她的美沦为无聊。她眼神灼热，又有种营养不良的病态，做什么事都有种过火的神经质，这在乔利利眼中美得格外惊心动魄。

周季氨尽管也欣赏这种美，同时非常清楚他为什么不能打这种女人的主意，她让他想起当初带到飞船上的第一个女人，有着无可挑剔的外貌和品位，是文明社会培养出来的典范，代表主流价值体系的结晶，有种偏执的道德感，对感情生活的挑剔接近苛刻的宗教修行，总之是那种他认真对待就不免身心俱疲的女性，他年轻时已经吃够教训了。

康旋尽管在周季氨面前假装唯唯诺诺，内心仍然不免把他当成一个杀人犯，同时不得不承认周季氨算个好老板，他让她做的事情不仅出于对飞船的控制欲，也事关飞船的良好运营，即使他杀过人，他的决策也没有危害全体乘客的利益。她在他面前保持着冰冷的礼貌，说话没有一点迂回的余地，缺乏最表面的人情味，这多少让周季氨有点失落，他已经习惯大部分女人在他面前都保留一点亲近的可能。

“你很聪明，我很欣赏，但我希望你能跟不相干的人保持距离，你的工作事关重大。”讨论完工作后，周季氨对康旋说，他的语气带了一点恳求。“这是我对你的命令。”

康旋抬头直视周季氨的脸，眼神充满警惕。

“我明白。但是飞船上并没有任何人真的理解我在做什么，无论是穆勒先生还是乔利利小姐，没有人能理解我的工作。”康旋说，“除了你。”

周季氨知道他不能不信任康旋，不得不依赖她的专业，同时又不知道怎么维护这种信任关系，这让他有些为难，如果在地球上，他可以为了康旋现在的职位一天收到上千份应聘资料，现在，他别无选择。

康旋维护卡特的数据，维修苏菲、马达、以及李吉米，是难得的软硬件人才，而且她才29岁就达到如此专业水准。透过机器人的秘密，她仿佛开了天眼，除了周季氨外，她已经成为对飞船最了解的人。

在主控机操作室，除了那本被乔利利偷走的笔记本，李吉米的大脑同样埋藏各种鲜为人知的机密。

当人类接近催眠状态时，会自动吐露真言。当机器人被打开头颅，以只读状态呈现在康旋面前时，就会成为回答问题的机器。

“为了应对盖亚一号的袭击，你是否预备了舱内武装力量启动方案。”康旋问。

“是的。”李吉米回答，他没有开口，也没有眨眼，只是从胸腔内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