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的话停在这里好久,她看着眼前的酒盏,不悲不喜,只觉天道弄人。
“我当时怕极了,也有自己的私心,想着若是太子妃出逃了,自己也能跟着跑出去,兴许能有一线生机。便极力劝解她,让她为了腹中的孩子,先避避风头,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回来就好。”
“最终,太子妃为了肚子里已经六七个月的孩子,天还未亮,就准备离开。”
梵音说到这里,眸光呆滞地看着李锦,自嘲一般的笑起来。
笑着笑着,那压抑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捂着脸哭出了声。
“可哪有那么容易逃出去!太子妃前脚刚刚离开,后脚太子府就被团团围住。太子妃见状,给了我一些钱,让我不要跟着她,另谋生路。”
梵音哽咽着抹掉眼泪,继续说:“她说跟着她,一死可能要死我们两个,若是分开,总有一个能活下来。”
她咬着牙,努力的控制着自己内心翻滚的痛苦:“她说,只要活下来,就一定能等到靖王殿下您回来的时候,一切都还有转机。”
眼前,李锦坐在那里,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回应她这痛彻心扉的话语。
他看着青花瓷的酒盏,看着面前的小方桌,看着屋内香炉里的青烟,看着阳光落在梵音的身上,却将自己埋在了阴影里。
他知道啊,知道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李牧一家有多需要自己。
他清楚啊,清楚这一切都是故意被安排,故意被选择,故意发生在他平定战乱,不能抽身的特殊的时间里。
他曾尝试抗拒,甚至想要力挽狂澜。
所以冒着一旦暴露就必死无疑的风险,一身黑披风,快马加鞭自边疆战场连夜赶回来。
可边陲遥远,李锦想尽办法不眠不休,也在路上足足花费了七天。
七天,他赶到京城的时候,已是物是人非。
李牧在天牢里受尽折磨,太子妃岑氏下落不明。
那是李锦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是多渺小,在面对如此困局时,他竟然会想不出任何解决的办法。
放眼京城,除了自己的外公萧将军一家,竟然没有任何值得信赖的人。
可那时,萧贵妃被打入冷宫,萧将军自身难保,他根本不能去找他们。
李锦一个人,站在看似平静无波的朱雀门街上,看着眼前恢弘巍峨的皇城,从未有哪个时刻如现在这般,渴望过权利。
一个带兵打仗,立下汗马功劳的皇子,他的哥哥意图谋反,他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帮不了。
所有的一切都跳过了他,他被人蒙上了双眼,捂上了耳朵。
李锦知道啊,身为太子的李牧,尚且能因夺嫡之战被踩到如此地步。
未来有一天,轮到他李锦的时候……若是不做点什么,恐怕也会和李牧一样,重蹈覆辙。
李锦是清醒的,是理智的。
他把所有的一切打碎了咽下去。皇帝不说,他不问,皇帝不讲,他就不知道。
不然,不仅救不了李牧,还会把他自己也搭进去。
若他也被抓住了尾巴,那对于这冤案的幕后筹划者,岂不就是一箭双雕的好结果?
若他也锒铛入狱,失去了地位和话语权,那李牧的冤屈,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又有谁还能帮他伸张?
大魏203年夏末,前一天还是“战神”将军的李锦,在此时此刻,宫门之前,咽下了常人不能咽下的痛苦,忍耐了常人不能忍耐的忍耐。
他叩首行礼,转过身,将黑衣的帽兜戴好,一言不发,一步步地离开了京城。
李锦不论是现在,还是当时,都清楚明白地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要做什么,该做什么。